去年在广州实习,经常去一家餐厅里吃饭。
有一天,里面那位很面善的服务员问我是哪里人。
我答:和你同乡。(确实是同乡)
他听了之后有点惊讶,说看起来不像。
我问:那你觉得是哪里呢?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苏州人。
就是这个被以为是我家乡的地方,我来了。
我不知道那位服务员是怎么想到苏州的,但我对苏州,一直有一份天然的向往。
吴侬软语的江南,垂柳河岸伸出几座小石桥,青石板路铺着横竖街巷。
街巷上的一间间房屋,前门临街,后门枕河。
清晨,岸上人家的袅袅炊烟和河面的薄薄白雾交织在一起;日暮,晚归的渔舟在夕阳余晖中载回一天的收获。
闲时,书肆茶楼里传来琵琶弹唱,一代代吴歌小曲浸漫过古朴的黛瓦幽窗。
朦胧烟雨中,不经意就流传出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清澈河道上,多少年,摇曳过多少文人的乌篷船。
以上,是我在出发前,对苏州所有的期待和想象。
但这世界有一个恒久的定律是,事实总会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句“古城有姑苏,姑苏看平江”的平江古巷,作为保存最完整的苏州历史街区,青砖黛瓦还在,但屋内早已改造成了咖啡馆、小吃店、文创店。
主街道旁深浅小巷里的人家,并没有一家老小温馨闲适地居住在一起。年轻人都离开了,只留下老一辈还住在滴雨的屋檐下,守着那一阶青苔和斑墙。
淅淅沥沥落雨的早晨,商店大门都还没开,街上人很少,处处更显得冷清。
这样的变化,本该是意料之中,但曾经画过的种种水乡生活图景太过温馨,以至于见到这番现实景象,还是难免有一瞬间的失落。
我以为来到苏州就能够走进画里,却发现那些画只存在过去,留在心底。
在雨中小心翼翼踩着湿滑的青石路,遇到了一个早点摊。
一对中年夫妻,在撑起的塑料大伞下,和来买早餐的街坊邻居闲聊,一边炸油条。
见到有人来,街坊邻居也帮他们揽生意:
“前面就没有店啦,这里的油条烧饼很好吃的,还便宜,那些景区的都贵得很。”
既然如此,就坐下来点了一碗甜豆花和一个烧饼。
想来当地邻里都会去买的早点摊,才有真正的苏州味道吧。
吃完早餐,在平江路随意走。
慢慢觉得,能看到这样安静的街道,还是很好的。比起所有的商店都开门营业,游客的喧闹占据了古街的宁静,还是这样平平淡淡的早晨最好。
细看,杨柳石桥边,新雨落旧檐。依然不失江南韵味。
从平江路的某条小巷出来,无意间走到了一处古城墙。
苏州有古城八门,这里便是相门了。
“相门”也称“匠门”、“干将门”,因古代吴王阖闾命工匠在此冶铸兵器,多数工匠聚集居住在这里而得名。干将就是工匠,相门也是由匠门音变而来。
这些,是从城墙下的博物馆了解到的。
小小的一座博物馆,空间不大,但里面介绍了环绕整个苏州城的每一处城门历史。
还可以看到整座苏州城池的立体模型——像棋盘一样横纵排布的江南民居建筑,城中水网交错,河街相依,临界是四方的城墙,城郭外又围了一圈护城河。
很喜欢馆内二楼的一个设计:桌子上两台正在播放的老式电视机,一开始看没有声音,但当拿起旁边的电话听筒,就可以听见电视里的人正用苏州话将城门历史娓娓道来。
听不懂苏州话也没关系,对照着电视里的字幕一边看一边听,会很有趣。
柔婉清丽的苏州,没有气势磅礴的森然宫殿,却拥有两座与北京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齐名的古典园林——拙政园和留园。
在约 5 公顷的拙政园里,假山流水、亭台楼榭、长廊月洞,皆是造园者精心营建的园林艺术。
只有听着讲解才能知道园中的各个布局设计是什么用意,才能知道大门后的假山有何用途,哪块牌匾是何人题字,哪条长廊的水中倒影最为别致,哪间屋子的窗户设计又和地上的砖块相呼应了。
一般人如果不听讲解,在那么大的园林里散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大概也只能感叹:“山好水好,风景这边独好!”
水中对称的倒影
曾经在《小窗幽记》里读到这样一句:“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
或许古代那些避世退隐于园林中的官场文人,所期盼的生活大抵如此吧。
拙政园西,一墙之隔,就是苏州博物馆。
比起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馆少了份帝王气象,多了几分雅致精巧。
苏州博物馆的藏品是我看过的所有博物馆中最喜欢的一个。里面多是明清文人的时玩物件、笔墨砚章、焚香品茗的器皿,乃至斗虫玩鸟用的蟋蟀罐、蝈蝈笼、金丝雀笼都有。
那些玉雕、木雕、象牙雕、核雕,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精雕细刻。
可见那时的文人生活有很多赏玩娱乐。他们不仅玩得丰富、有趣,也玩得精致典雅。
只看过古朴的苏州是不完整的,21世纪的苏州,也不缺现代城市景观。
所以又是在一个阴雨蒙蒙的傍晚,来到了金鸡湖的月光码头。
晚上隔着萧瑟的金鸡湖,远远望了一眼“苏州大裤衩”。
苏州大裤衩
月光码头
很少对旅行中吃过的东西上心,但月光码头的这家吴越荣记真的让人印象深刻,味道不输南京大牌档。
苏州菜口味都比较清淡,虽然有些偏甜,但也是清清淡淡的甜。
观前街,主要是吃吃喝喝比较多,跟其他地方的步行街似乎没什么差别。
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个始建于西晋的古道观。几经改名,最后称为玄妙观。
观前街的“观”,指的就是这个玄妙观。(所以观要念第四声)
在苏州的最后一个早上,去找最开始吃过的平江路早点摊。
是一个雨更大的清晨,湿着裤脚走到摊前,夫妻俩已经在收摊了。
阿叔把我们叫进屋子里坐着,依然是一碗豆花一个烧饼,还有一筐炸剩的油条。
伴着雨声边坐边吃,抬头就是从檐角垂下的雨帘。
阿叔进进出出忙着搬锅,过道很窄,怕蹭到我们:“小姑娘,再坐进去一点。”
中途有个邻居过来买油条,油条放久已经软化,阿姨不肯收钱。
邻居坚持要还钱,和阿姨两人在那儿拿着油条推让了好久。
吃完要走,阿姨用不容易听懂的吴音普通话问:“你们是姊妹两个吧?”
我听成“你们是只有两人吧”,连连点头说是。
这个早点摊,为平江路找回了几分人情味。
道别的时候我想,如果下次再来平江,还要去那里吃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