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庆到大同到张家口
离开张家口雨后的早晨，16度的气温并没有比张家口高铁站更清冷。过怀来，下军都山，到北京北站，气温变成了26度。从北京南站飞驰过山东丘陵，气温变成了36度。披着北方的秋，走进江南的夏，仿佛时光倒流。
我也试图在脑海中倒流过去在北方的一周。我到底走了哪里？看了什么？它们跟从前的四五次长城行有什么不同呢？
数据罗列总是最简单的初始步骤。从9月3号到7号，五天时间，5*12=60个小时，除了每天中间1-1.5小时午饭时间，每天10小时以上奔走，最后集合成下面的行程记录单：
9月3日：
永宁城（火神庙壁画）、怀柔九眼楼、柳沟古城、岔道城（古街）、土木驿堡（显忠祠）、鸡鸣驿（碧霞元君祠、龙神庙、财神庙、指挥署等壁画、砖雕）
9月4日：
赤城堡（鼓楼）、云州舍身崖、猫儿峪堡（原生态）、伴壁店堡、独石口、独石城、明长城三棵树段、君子堡、马营堡、松树堡（最美门匾）、小白阳堡（门匾）
9月5日：
宣府古城（钟楼、鼓楼、南门）、开阳堡（古建多）、阳眷堡（陈满栋夫妇贞义碑）、卜北堡（戏台壁画、玉泉寺）、蔚州博物馆、蔚州古城（释迦寺、南安寺塔、南门、鼓楼、玉皇阁）、暖泉古镇（西古堡、中小堡、华严寺、北官堡）
9月6日：
大同阳高县长城乡长城徒步、镇边堡、靖虏堡、镇门堡、李二口长城（暗门）、永嘉堡（城墙保存良好）、新平堡（玉皇阁）、西洋河堡、渡口堡02号烽火台、渡口堡
9月7日：
洗马林堡（城墙、玉皇阁、早市、三教寺）、万全右卫城（城墙、翼城、长城卫所博物馆）、张家口西太平山长城徒步、大境门、来远堡、张家口堡（古建、故居、鼓楼）
从数据上统计和对比，这次5天行程一共走了39个点（大境门和来远堡算一个点）。去年十一月从大同到榆林的晋陕长城行，5天走了35个点（西口古道、平集堡、杀胡口堡、杀虎口合计为一个点）。今年三月从嘉峪关到兰州的河西走廊长城行，12天走了60个点。今年四月从丹东走到北京的辽东、蓟镇长城行，5天走了29个点（山海关关城、东罗城、北翼城合计为一个点）。今年六月的宁夏行，6天走了38个点。
从景点密集程度来说，这一次是超过了过去四次长城行，日均景点最多的一次。从行程公里数来看倒也正常，比如从丹东到北京古北口的辽东蓟镇之行，5天全程公里数1516公里，宁夏之行，6天全程公里数1759公里，这次从北京延庆到大同，5天全程公里数1306公里。路程相对更短的同时，走的又是明代长城九边之中最受重视的宣府镇与大同镇地界，沿路军堡林立，关口密布，只要太阳配合，就有看不完的景点。
“这是我第五次跟国家地理走线路，每次都觉得行程实在是饱满到爆炸，体力和精力都应接不暇，每次结束行程的时候，身心都疲敝至极像个瘫软在地的破口袋，只有眼睛和大脑因为几天的饕餮而兴奋不已。”在六月份的宁夏之行总结里我写过的这段话，放在这第六次跟国家地理走线路的总结里，仍然每个字都适用。
不过，一次次的疲惫不堪倒逼我总结跟团经验、优化跟团体验，慢慢从亦步亦趋疲于奔命到能够尽量提早准备，比如出发前就按行程单把每个景点的基本信息和基础介绍全部搜集整理成文档，减少每天写游记时介绍景点的工作量。由于国家地理的一贯风格是每天都有临时增加的景点，俗称加餐，有赖领队和专家的耐心相告，我得以在当天出发前得知加餐景点，于是一边坐车一边紧急搜索这些景点的介绍资料填充到当天的游记里。这次也有赖朋友慷慨援助制作了精细的行程路线图，比起前几次的旅行，我可以提前在地图上看到清晰的行进路线，看到一条条线段和箭头在山河和城村之间穿梭，仿佛自己也化入图中提前行走起来了。
做这些准备，除了减少写游记的工作量，更重要的是做到心里有数：接下来会到什么地方？会看到大致什么样的景象？等实际走到现场，就能少一点一惊一乍和手忙脚乱。
这种控制感有一个重要作用是减轻身心的负担。人在应对完全陌生和新鲜的场景时，情绪的波动、身心的应对都会带来剧烈的消耗，好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大呼小叫刺激几圈下来，神经很兴奋也很疲劳。一天这样还可以承受，但像我这样连续五天早八到晚八每天几百公里八九个景点的奔走，每天晚上到房间以后还要发布至少七八千字的当日游记，就很需要场景可控有的放矢才能徐徐图之。
虽然这些准备工作让我对此次的见闻已经有所预判，但到底脑中推演和实际沉浸还是不同，对长城的认知又更丰富了一些。比如，这次在宣府镇辖区内看到了其他地区少见的石砌长城，顶部不能走马行人，纯粹是墙；一次性看到了长城五大关口之中的两个（张家口、独石口）；看到了万里长城上最独特最高大的敌台怀柔九眼楼和著名的“北京结”。我也第一次完成了石砌长城墙体上的徒步。第一次长城徒步是辽东蓟镇长城行时在河北榆木岭和北京金山岭、蟠龙山的夯土包砖长城上分别徒步了两天共20公里左右，这次徒步是在山西大同的夯土长城和河北张家口的石砌长城上分别徒步了两个半天共12公里左右，两次合计，一共涉足了明长城三个军镇（蓟镇、宣府镇、大同镇）、三种长城墙体（夯土、夯土包砖、石砌）。
此外，晋陕之行看了黄河、沙漠与长城并行还有匈奴故都，辽东之行看了五大镇山之一和长城最大的水关，宁夏之行看了西夏遗址和贺兰山、六盘山等大山，河西走廊之行看了丝绸之路和雪山下、戈壁中的长城，这次的景观特色则是古道和古建筑，太行八陉走了一条军都陉路过了一条飞狐陉，一路逛了长城军堡古城内的很多壁画、门匾、砖雕，光是玉皇阁都走了至少三个，无意中蹭了《黑神话·悟空》的热度也到蔚县玉皇阁打了个卡。
比起其他地区的长城，宣府镇长城最大的特色，首先恐怕就是它独一无二的战略地位——拱卫京师，在大部分时间里明朝的边防威胁都来源于宣府镇和大同镇以北的河套、锡林郭勒草原蒙古部族，这里见证的入侵事件数量也是数一数二的，明代两大事变土木之变和庚戌之变也都发生在宣府镇防区。因此在宣府镇可以看到明政府如何殚精竭虑地营建边防体系，体会定都北京的王朝如何借助山河之险保障华北平原。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战略层面的历史见闻吧。
具体而言，宣府镇长城以石砌为特色，不像晋陕、河西走廊、辽东地区长城那样以土墙为主，而且宣府的墙体偏薄，墙顶无法走马行人。为什么这么修筑？而不是像戚继光在隔壁蓟镇打造的八达岭式的夯土包砖雄壮墙体，据长城专家说还是一个待解之谜。
考虑到宣府镇迫近京师屡遭侵犯的历史，宣府镇的军堡保存状态可以算得上不错，这次走过的20个军堡（不包括暖泉古镇等民堡），除了伴壁店堡、柳沟城、赤城堡只剩一点点城墙或者城中心鼓楼，其他军堡基本上都还有可观之处，比如猫儿峪堡原汁原味的拱门，鸡鸣驿和张家口堡里的各种历史建筑，松树堡和小白阳堡的门匾，永嘉堡、洗马林堡、万全右卫城几乎完好的包砖城墙。难得的是，这些军堡全部都还活着——变成了当代的市区、乡镇或村庄，还有居民在其中来去。
在君子堡的牛粪汤里一步一滑的时候，在太平山长城上头晕目眩的时候，被山路曲折的112国道摇得累极而睡的时候，有一些怀疑从心头突兀生发：走到第五次，我还没有看腻吗？看长城说到底有什么乐趣，值得我如此奔命？尤其是我已经对所见所闻有了预判，是否就不再有新鲜感？
可是车窗外，风景似曾相识却又从不复制，每次每天都有新的见闻让人感叹原来如此、竟有此等。而且，如果不是走长城，我怎么会在中国大地上翻山跨江、穿州过府，短时间内跨越那么多省份和地市、走过那么多从来不知道也不会想去的村庄，按寻常旅游方式的话择一地打转而已，只有长城这样磅礴的大尺度、复杂的军事和建筑体系，像中国的地脉，让我可以方便地穿梭时空——追随在它身边即可。
所以，还会有下一次长城行的，就在不久之后，就在表里山河的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