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绍甬游记|体会城市和乡野间的文化生活

这次来浙江,虽说是一时兴起,但这个想法也早在心里埋下。琚老师总是邀请我来宁波玩,这是一位极其渊博风趣的朋友,待客也总是热情,我们游玩时总是喜欢从规划的角度看问题,体会城市和乡野间那些真实的、感人的文化生活。

此次浙东之行先是在2月5日元宵节到杭州,7日再南下绍兴,最终8日在宁波与琚老师会合。

(长文预警)

杭州

本来觉得上元节一日不留在家中,反而坐飞机横跨半个中国独自来杭州,显得有些落寞。事实并非如此。飞机落地萧山,我浏览了一下小红书,满屏的杭州钱江烟火表演。坐地铁先到酒店放行李,没想到1号线人满为患,列车长喊:“市民中心车站已经饱和,去钱江看烟火表演的乘客请在周边站点就近下车。”车厢中先是传来一阵失望的声音,而后是抱怨和窃窃私语——车厢里的拥挤程度与北京13号线的早高峰有一拼。

元宵节当晚6点的杭州地铁1号线

去酒店放下行李,我突然觉得应该去凑凑热闹。远道而来的异乡人,正逢本地的佳节盛会,烟火为这座城市辞旧,似乎也在为旅行者迎新。

我的酒店靠近西湖,而钱江在城东边。地铁站封闭,公交瘫痪,出租车打不上,似乎整个老城区的人都在向东迁徙,路上只有向东走的人,没有向西走的人。这种情况下,共享单车是最快的出行方式。我骑了整整半个小时,跨越东河,跨越铁路,从西到东穿过了半个杭州城。离钱塘江还有三四个路口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了。道路水泄不通,路上游人如织,几位大哥举起手机开始直播,烟火表演已经开始,隔着高楼只能看到附近的天色微微泛红。

距离城市阳台1公里以外,路口被行人堵满

我一边震撼于杭州市民对于烟花的热情,一边也更坚定于要去江边一探究竟。层层深入,又一次次被摩肩接踵的人流所赶到更外圈,没有任何可以停车休息的地方,因为到处都是洪水般的人流,裹挟着我向前、向前。

最终,我在离烟火表演地很远的上游江边落脚,挤进人流,登上江堤,高举手机向着下游的烟火拍了照片。烟火本身已经渺小到看不清楚,对于我而言,充满仪式感的狂欢本身才更让人感受到这座城市强劲的脉搏。听说这是杭州时隔11年重启烟火表演,也许杭州人不追求真的看到烟火,参加狂欢本身,在疫情肆虐的三年之后,也显得格外奢侈。

河畔盛景,但事实上只能看到一点烟花

我准备和家人朋友分享人潮盛况,竟然发现网络无法连接——人已经多到发不出去消息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的状况:在一片城市地区有如此的人头攒动,散去的人潮挤满了机动车道,左右两边的马路全都被人海淹没。我骑着车左奔右突,远离江边三四个路口,还是发不出去消息,一口气骑到了地铁站才罢休。后来才知道,杭州烟火表演甚至登上了当晚的热搜第一。

返程的人流

此后又来到了西湖,再次从城东贯穿到城西。听闻西湖有元宵灯会,但来到西湖却只发现烟花。不过西湖的烟花已经足够惊喜:人流比钱江的要少太多,夜色伴着云雾被满城的烟火所照亮,而西湖平静的水面则一眼望不到边。依稀可见北岸的保俶塔、南岸的雷峰塔,远处花火闪耀,在湖面与游船的倒影融为一体,岸边的游人也并不喧闹,路边的商业街灯火旖旎,四下的宁静中透露出富足安乐。

夜里,杭州下起了小雨,浇灭了钱江岸边的狂欢热潮,但此刻在西湖岸边却格外应景。

西湖烟火

夜色中的游船

元宵节之夜一过,就只剩一天半来探索杭州。我坚信转车是浏览城市的最好方式,想要更深入地丈量杭州作为一个城市,而非一个景点,坐公交车辅以适当的步行是最适合我的方式。我用6号一天的时间在杭州城转了一大圈,又在7号早上参观了杭州城市规划展览馆,下文就一边放照片,一边放一点规划馆的资料图片。

杭州城建设肇始于春秋,繁盛于隋唐,起初只是钱塘江边海潮泛滥的一片滩涂,平陆狭小,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水系治理和城市营建,逐渐从山林转向平地,构成格网状的城内水系。许多名人曾在杭州为官执政,白居易有言江南“最忆是杭州”,苏东坡“一生至乐在杭州”,他们为这座三吴都会的繁荣尽心竭力,也为这一人间天堂留下一篇篇千古名词。

清朝时,清军跑马圈地,占据了湖滨一带大片土地,设置旗营,建立了一座“城中之城”,将城市与西湖隔开。1927年,杭州市政府成立后,拆除旧旗营,促进城市现代化发展,城市中心开始向湖滨转移[1]。

杭州历代城市发展,南宋定都于此[1]

民国时期的杭州城市格局[1]

西至西湖,东至东河,南至南宋皇城

民国后期,杭州第一次“东扩”,跨越东河,沿钱塘江发展,为后来的钱江新城奠定发展基础。改革开放后,杭州城市边界已经大大扩展,1981年提出的杭州市总体规划中,北部的拱宸片区、东部的钱江沿岸已有一定的规划构想,城市规模迅速扩张。

1981年杭州市总体规划[1]

1984年杭州市卫星影像图[1]

1993-2000年,第四轮总体规划横空出世,首次将城市发展的视野扩大到钱塘江两岸,提出跨江发展,从团块式发展变为组团式发展。

如今的杭州,已经是横跨钱江两岸的国际大都市,古时的“东南第一州”今日已走出西湖,在广大的杭嘉湖平原上快速扩张蔓延。

1993-2000年第四轮城市总体规划[1]

2016年全市用地规划图[1]

杭州都市圈示意[1]

对于城市探索而言,第一站还是免不了重温一下西湖。十年前来的时候已经走完了整个苏堤,这一次更像是与许久未见的旧友打个招呼,但来不及与她久坐。记得十年前是坐杭州的4路车去的虎跑和九溪,这一次仍然从一公园出发,坐4路到苏堤最南端。

清晨下过雨,西湖水面上笼罩着浓重的云雾,四处只是青灰色的一片朦胧。元宵节后游人明显减少,水边的艄公揽客,堤上的小贩摊饼叫卖,雾色之中依稀可见远方的雷峰塔,以及更远方的高楼广厦,正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杭州历史文化的厚重与感人,终归还是从西湖寻根。

苏堤

这样的沉吟陶醉被一场偶遇所打破了。我无意走完苏堤,从花港观鱼向西准备离开,快到大门时一家三口迎面向我走来,其中母亲穿着咖色的羽绒服,带着黑色口罩,简单地盘了头,眼睛却极为温柔有神,我远远看到她的眼睛时就已经心有所疑,直到我与她擦肩而过,她正好转头避开我,蹲下头向她那一边的女儿说:“鱼!看,湖里有鱼!”

我大为震撼,心想这声音半个月前还在电影里听过——我那时刚看了《分手的决心》。又想到那双标志性的双眼,顿时想到这莫非是汤唯。但紧随她身后就跟来了一大群旅行团,我只听到她似乎跟老公说了句外语,至于是韩语还是英语已经不可分辨。我越想越真,不由得在远处停下来思忖,装作向旁边拍照——事实上旁边都是些枯枝烂叶——又下意识地将镜头转回去向她,而她正好也转身叫女儿,也正好朝着我的方向,于是我算是偷拍下了这唯一的一张照片——应该确实是汤唯。

与汤唯擦肩而过后的纪念

我第一时间与女友分享了这一切。她搜索了微博,发现她前一天也在杭州看烟花,还发了社交媒体。她本身就是杭州人,而且前天也有人说在杭州的梨园偶遇她看戏,与她一家三口同桌,也没敢打扰她。这样我的不甘才有所平复——我太想和她合照了,但看来大家与我所想相同,实在不忍打扰他们一家三口。这样一次幸运的偶遇虽说只是擦肩而过,也多少使我的第二次西湖之旅难忘了不少,算是人生中第一次偶遇明星,更何况是如此温和而低调的(我超爱的)影后级演员。

激动的心情在等候下一辆车的过程中也慢慢被平息了,等上车的一刻我似乎已经全忘了——因为这一路的景致同样精彩。琚老师说,杭州“在山水城之间来回切换”,他提醒了我这样一种公交观景的可能,我才由此发现了192路。这是一条神奇的路线,从滨江区南岸起,跨钱塘江进山,到我上车的于谦祠,过植物园,再从浙大校园旁出山——浙大玉泉校区就坐落在这样一个神奇的位置,向北是发达的城市,而向南一点就是山林与西湖。

仿佛走在山野间的城市道路

从隋唐、南宋、民国,再到如今,杭州跨越东河、跨越钱塘江,从团块式发展变为组团式发展,实现了从“山水城市”、“水乡城市”到“江湖城市”的转变。我一直在想,杭州不像深圳,四面是城,中间围着山;不似成渝,江河穿城而过,两侧是山。杭州东侧有钱塘江,西侧有天目山,两三座小山伸入城内,小山之间又有西湖,西湖和钱塘江之间又有大运河,中间还有不计其数的沟渠河道和遍布全城的河网,这便成了山—湖—城—江交错的格局,山城相接,湖城相融,江城相依

近代杭州城市空间特点[1]

出了西山,过了浙大,再在沈塘桥换车,来到小河直街。小河直街实际已经到了拱墅区,临着大运河。之所以叫小河,无非是大运河在此河道变窄,不过这也由此使得小河成为了重要的货物水陆集散地。城北的历史街区和西湖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味,少了些许淡妆浓抹,多了几分运河河畔碧瓦白墙的清爽。

小河

小河直街

沿街住宅楼充满形式感的的体块推拉

后来和琚老师讨论,可能是偷面积

再往北,到了桥西历史街区。我格外喜欢这里的氛围,商业元素的出现很有节制,大量民居建筑被保留,我虽然已经脱离建筑语境很久,分辨不出建筑样式和古时相比有多少被保留,但作为一片半商业化的街区,这里的街巷尺度和业态形式都十分温和,并无半点喧嚣之意,也正契合了运河的厚重,街区虽小,却让人流连而满足。两侧是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中国刀剑剪博物馆、中国伞博物馆,似乎也暗示着这片街区的特色文化,可惜周一通通闭馆,只好悻悻而去。

工艺美术馆一隅

桥西历史文化街区

古宅与大运河

桥西历史街区直对着拱宸桥。拱宸桥是我心心念念的一个名字,十年前来杭州住在市中心,许多公交车都写着终点站是“拱宸桥东”、“拱北小区”,公交线路图上似乎也再没有更往北的线路了。当然彼时的记忆已模糊不可信,但似乎十年前的拱宸桥确是杭州城最靠北的一片了。

拱宸桥是杭城古桥中最高最长的石拱桥。十年后来拱宸桥,竟有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之感,这座石桥静默地横跨于大运河上,午后烟雨未消,石桥上来往市民连绵不绝,站在桥上四望,运河两岸大有“广厦千万间”的现代城市图景,真与西湖边的水榭歌台大有不同。

拱宸桥东岸的景致与桥西的历史街区又截然不同,东岸是开阔的运河文化广场,老人们领着孩子在各处游玩休憩,中间是硕大的牌匾,匾下立着亚运会的吉祥物和倒计时。一座古老的石桥,串联了运河的古今兴衰。运河广场的尽头是大运河博物馆,对面是拱墅区政府,政府门前的广场摆满了宣传非遗文化的摊位,也是人来人往,反观其他城市各区的政府广场门前,想必少有这样的景象。

拱宸桥

拱宸桥东岸运河广场

离开拱宸桥和大运河,开启一段漫长的赶路。坐95路上石祥路,过浙大城市学院,走石桥路,过轴承厂,两侧出现了低矮的厂房和建材市场,公交车逐渐驶向杭州城新的北边缘。然而转到大农港路,走桃花湖公园,又会发现是一片宽阔疏朗的新城,商品房小区、宽大的购物中心、荫蔽的绿道和细小的河道交织在丁桥片区,城北又一片新城。

途中还偶遇了大名鼎鼎的杭州城市大脑

从丁桥再向南,到笕桥老街,开始拜访杭州的城中村。我执意要来这样一个一般旅行者根本不可能来的地方,确实是想做些比较:自己感受过北京的城中村,又在课程和作业中研究了广州和深圳的城中村,深以为城中村作为城市快速发展的产物,虽说影响城市形象,但也是外来人口重要的聚居地。如果说西湖、大运河这样的城市名片象征着一个城市的上限,那城中村就象征着一个城市的下限,上限和下限共同决定了城市发展的水平区间。

但事实上在杭州找一片城中村绝非易事,杭州各处无不精致整洁,也没有像北京这样摊大饼式的发展,笕桥这片城中村是顺着地铁站挖了好久才挖到的地方。地铁4号线在此设站,但目前周围还只是一片凋敝的城中村,4号线却又是穿城的大动脉,在这样的村落设站,颇有北京分钟寺和善各庄的意味,让人怀疑是要搞“公共交通导向拆迁”。

笕桥卫星图

城市的优秀之处各不相同,但城市的城中村大多相似。简陋的街巷,狭窄的楼间距,外露的电线,散落在路边的废墟和垃圾,奔忙的快递小哥和摊贩,发廊边抽着烟的青年,大抵如此。但杭州使我惊讶的是,城中村的房屋质量出奇的好——至少从外观上看是这样。北京大多是四四方方的一两层平房,广州深圳是高耸的握手楼,但杭州的城中村住房竟然如此体面,墙面都是清一色的白,连屋顶都有模有样。

形制奇特的城中村住宅,侧面看是尖顶

城中村一角

城中村被铁路一分为二,我只得放弃共享单车,徒步跨过铁路,走入一个被几栋破旧无人的住房所包围的不起眼的小巷,在小巷的深处有个招牌写着“职业介绍、法律咨询”,远处是地铁站的入口。

城中村的干路被铁路阻隔

略显违和的地铁指示牌

笕桥老街站B出口外景

时间有限,我匆匆赶往下一站。坐地铁到德胜路换公交,一路向东,到了上城区的最东侧,来到杭州客运中心。再换328路,这是唯一一辆走九堡大桥跨钱塘江的公交车——我选择了一条并不热门的路线跨越钱江,探索城市边界上的上城区和萧山区。

钱塘江宽的可怕,南北岸相距1.6km,整个九堡大桥长度更是达到3km,超过了一个苏堤的总长。

九堡大桥

云雾中看不见对岸,只由得公交车在滚滚南下的车流中向对岸跑去,跨过钱塘江就是萧山区。萧山这个名字之前只在提及杭州的机场时被想起,事实上萧山区或许是杭州近二十年来发展最快的区域,城市从左岸蔓延至右岸,商业中心拔地而起,数条地铁线路纷至沓来。坐着公交从钱江南岸逐渐南下,萧山也渐渐高了起来,从林子里长了出来。在萧山常常能看到低矮的轻工业厂房和高耸的新建商品房小区相间分布,初见时觉得有些违和,让人搞不清这是在产业园还是新城,但后来想了想,或许正是职住平衡呢。

穿过整个萧山区来到钱江上游的东岸,即是滨江区。城市形态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说萧山区是紧凑成熟的小城镇,那映入眼帘的滨江区就是豪华气派的大都会中心。公交车从北到南贯穿滨江区,北边仍然是掺杂了产业功能和居住功能,但此处的产业区只是地名就已经在明示这里的现代气息:“物联网路”,“感知公园”云云,阿里总部也正是坐落于此。

事实上,浙江高新技术企业创新能力100强中光是滨江区就占了15家,撑起了杭州“历史文化名城”之外另一个最大的标签“创新之城”。过了江陵路,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商业中心,尽是崭新的构筑物,宽敞的街道,高大的办公楼,每过一个路口就有一片五彩斑斓的商业街区,让人感慨于这里的活力。

杭州规划馆主要展览有三层

历史一层,生态一层,科技创新一层

创新成为了现代杭州的新标签[1]

杭州人才和科创发展数字惊人[1]

创新产业重地滨江区,满城灯火

最后一程是在钱江大桥换乘站换315路,过钱塘江大桥进山,途径西湖回城。钱塘江依然宽地吓人,但这次在夜里,在滨江区也能看见西湖边山上的借着灯光。钱塘江大桥两岸像是两个世界,南边是灯火繁华的住宅区和邻里中心,过了江,霎时间进入了高大的水杉林。夜里杭州下起小雨,公交车厢里没开大灯,整个车厢只有我和司机,公交车快速穿行于林中,头顶是高大的树木,两侧是绿莹莹的草坡,深处是不见底的黑暗,林中零星透露出一点沿路客栈的灯火,让人很难想象这辆公交刚刚路过和南边的滨江新城,只有红绿灯还在提醒着我这里地处杭州市中心,刺眼的灯光在公交车前挡风玻璃的雨中被散射、放大,如同幻象一般随着公交车穿梭在虎跑路上。

在钱塘江大桥上回望滨江区

最后还是回到西湖南岸,路过苏堤,路过雷峰塔,又走了来时的路。震撼之余,又忽然觉得有些心安。觉得一天看了这么多,最终杭州在心目中还是这样的形象:西湖岸边,高大的水杉林,曲折的四车道马路,有序的城市生活,宁静的山水城意境,像南山路上的车流一样平稳,令人安心。

第三天又去城市阳台边看钱塘江,依旧宽得吓人。从城市阳台穿过CBD广场后,就坐地铁前往绍兴,离开了这座在短短两天内就带给我巨大震撼和精神享受的城市。

从城市阳台向钱塘江东岸看

CBD广场

绍兴

杭州到绍兴非常近,坐着地铁就能从杭州市区到绍兴市区。不同于坐飞机或火车缓缓地走进一个城市,坐地铁来一个城市,出站时就像是开盲盒的感觉:哦,原来绍兴长这个样子。我短暂停驻的旅舍位于鲁迅故里景区之中,名字就叫“老台门”,大体意思就是老院落、老宅子,地名颇具绍兴特色。

住宿的青旅

鲁迅是我最喜欢的中国作家,年少时我经常有意无意地模仿鲁迅的文风,我喜欢他现实犀利的写作口吻,喜欢他笔下深刻而发人省思的故事,所以绍兴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站当然是鲁迅故里。

说是如此,但真正游览起来却也稀松平常,脑中残存的一点记忆如“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之类景象,在翻修后作为景区的百草园里当然已不可见,外部的商业街游人如织,两侧的店铺体面而宽敞,已经“高度精致”了。后来在鲁迅纪念馆里看到鲁迅先生一些文学作品的原稿,又不由得生发出对民国时期文坛思潮激荡的慨叹,看到鲁迅先生病逝前不久寄语长征军的话,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鲁迅故居

百草园

“碧绿的菜畦”

鲁迅纪念馆

鲁迅逝世前为红军致电[2]

三味书屋

三味书屋内景

绍兴的护城河、萧绍运河和内河围成了一片半径大约1500米的老城区,这里是绍兴城最初发源的地方,也是如今历史文化街区保留最多的地方。如果说鲁迅故里是相对商业化、绅士化的改造,那书圣故里和仓桥直街无疑是更原汁原味、让利于民的改造。书圣故里,顾名思义流传着许多王羲之的故事,比如给卖扇子的婆婆题字让她扇子卖得更好(题扇桥),不接受婆婆后来给她备的礼物而走小路避开(躲婆弄),追悔莫及纪念老僧(戒珠寺)等等。街区的氛围明显更为稳重,街巷尺度比鲁迅故里要窄得多,许多老旧房屋可以看出大抵是原貌保留,主街上的店面并不那么大张旗鼓,而深巷里人家的生活更是不受打扰,更像是一片老旧的街坊社区,而非一片旅游景区。

书圣故里

题扇桥

墨池

书圣故里清冷厚重,而仓桥直街则更有烟火气。路侧的小吃摊贩更多,手捧着臭豆腐和木莲豆腐的游客在小巷中来往不绝。间或有两栋建筑之间钻出一座石桥来通向小河对岸,登上石桥,便是石桥细巷,水岸白墙之景。我当然也见过这样典型的江南水乡之景,但还是第一次在城区正中央见到,让人怀疑是到了城郊的传统村落才会见到这种景致。

仓桥直街

一路上有无数做臭豆腐的小吃店家幡旗招展,我始终没有驻足停留,在这样一个没有门头,都称不上是店铺的昏暗过道口,却停留了一大群与我一样的人群——偏是这种地方的小吃最为正宗,所有排长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相信着这一点。然而最终到手的臭豆腐和中午的梅菜扣肉是一个味,对于我而言还是太咸,第一次确实有些不太适应。后来多亏其正的推荐,晚饭去吃了一家清爽可口的海鲜面,才缓和了一点臭豆腐的味道。

排长队的小店

臭豆腐

吃晚饭的地方靠近护城河,向远处河对岸望去,竟满是高楼广厦,是高出城区一倍的超高层写字楼。后来回来再从卫星图上细看,果然河对岸建筑密度陡然下降,而容积率却大幅上升,这时我才意识到绍兴真正的体量和发展规模。景点密布的老城区多半是城市历史的载体,而绍兴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开始将城市发展的新区向西、向北、向东迁移。鲁迅、秋瑾、羲之、蔡元培,这些大家伟人象征着这座城市的光辉历史,而它的未来正在萧绍平原上快速展开。

1984年的绍兴城区[3]

2020年的绍兴城区[3]

宁波

从绍兴坐高铁来宁波,再换车来奉化,终于和琚老师会合。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无比奇妙,前三天在杭州和绍兴的寂寞被一扫而空,我们很快找到了共鸣的话题,而琚老师又是极其渊博而热情的导游,从刚见面开始就一路为我讲解奉化和宁波的古今发展。

奉化区属于宁波,但四十年前这两片地区还是相距甚远的两片独立市镇,后来宁波从三江口逐渐向外扩散,奉化也向北发展,两片区域勾连在一起,万家灯火造就了富庶的鄞奉平原。

琚老师在乡土建筑与聚落研究方面颇有心得,而我在此方面知之甚少。宁波的第一天便是乡村振兴之行。琚老师开车将我载往鄞州区三个代表性的传统村落:走马塘、陶公村和韩岭村。

琚老师给我找了几篇文献,都来自于华中科技大学的何依老师。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入地观察研究过传统村落,或许也是我所成长的地区并没有太多值得研究的乡村聚落。而宁波的传统村落不仅数量多,保存完好,也都以宗族文化为底色和研究线索,使得宁波的传统村落独树一帜。琚老师将三个村子分别概括为“宗族+农业”,“宗族+渔业”,“宗族+商业”,可见宗族对于宁波古村落研究的重要性。

家族型传统聚落空间构成要素示意[4]

第一站是走马塘,一个保存相对完好,开发程度较低的古村落。来的时候村里游人稀少,大部分民居被基本保留。如果是我一个人来游览,或许也就只能看看皮毛表面,以为又是千村一面的江南水乡古镇罢了,但琚老师借由何依老师的研究引我探寻了村落的历史文脉,从看得见的物质空间进一步深入到看不见的宗族文化,我仿佛第一次体会到了乡村研究的趣味所在。村落族房的分布事实上与宗族关系存在同构性,“宁波地区以堂前建筑为中心……主要划分为’宗族—房族—家庭’3个层次……投影到村落空间上,宗族关系的中心性通过宗祠、支祠、堂前等公共祭祀建筑予以象征和控制,层次性则通过宗族集聚、房族分异、同房分序的空间层次得以印证”。公共祭祀建筑作为核心,各房族支祠分布在东西两侧,再由此控制日常祭祀建筑“堂前”,又以堂前为核心有序组织各房族的院落空间,形成横向、纵向多种排布格局[4]。

宁波市家族聚落簇群单元的空间演化模式[4]

走马塘族房嵌套结构[5]

参观走马塘时,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宗族文化、祠堂文化的奥义,但确实扎扎实实地意识到:这些外貌看似相同的古建筑之间暗藏玄机,显而易见的墙面、石材、屋顶等“建筑遗产”之外,存在着院落空间形制之中所蕴含的“规划遗产”。我又联想到近年来城市更新强调对“城市肌理”的保护,我一直怀疑这一类规划遗产的作用只存在于规划师的自我感动中,何依老师在文章中提出的院落整体保护、宗族文化在空间形制上的延续,和对保护城市肌理的努力,或许都无法契合各利益主体的本质诉求,只是规划学者口中的理想主义,既无法融入当前宗族文化式微的现代农村社会,又为改造者增加了不必要的沟通和经济成本,甚至游人在其中参观时,并不能感受到传统的宗族文化是如何投射到建筑空间上的,隐形的“规划遗产”即使保护了也难以对外展现。

我将这个问题与琚老师探讨,他回应说何依老师提出的整村保护构想确实难以实现,但认识传统村落空间结构中隐含的宗族文化,起码可以让我们更好地识别“堂前”这一类重要的公共祭祀建筑,理解它们在传统宗族生活中的意义,从而在空间改造中更有针对性地增加其公共性。我也确实意识到了这类历史研究并非没有实践指导意义,理解宗族文化的深厚底蕴本身就是对传统村落的一种尊重,当知识变成共识时,这些隐形的“规划遗产”也就将发挥其作用,宗族文化也就能更好地传承展示。这些厚重的历史基因需要人不断挖掘传递,并以实体空间的形式被留存,才能更好地不被遗忘。

走马塘村

堂前

下一站的陶公村是宗族与渔业的结合,从宁波院士中心向山下望去,放射状的小巷通向东钱湖,小巷将建筑群落分割为长排,对于东钱湖旁的陶公村,渔业是村民主要的经济来源,推测旧时各房族占据一个埠头,从埠头向内的一排也大抵归属一族,宗族和村落产业再一次映射在村落的空间结构上。村中仍然是随处可见的“堂前”建筑,村后的山上有些后人立下的墓碑,也有石碑上记下的宗族历史。我再次感慨于宁波宗族文化氛围之浓厚,所谓演员可以体验许多种不同的人生,那学习城乡规划又何尝不是如此:生长于不同地域环境的人受到截然不同的文化熏陶,产生不同的世界观,有着不同的人格品性和乡土情怀,有幸来到一个我从未到过的精神世界,探寻当地的文脉,又何尝不是异乡人在体味这里的另一种人生。

陶公村与东钱湖

堂前

陶公村旁的宁波院士中心成为了一个小插曲。我们惊异地发现这里竟然是吴志强院士的作品,几座宏伟的学术楼并没有吸引我们,倒是村背后山上的几处景观和设施营造颇有小红书气息,或许吴院士也深谙小红书拍照之道。

混凝土,非常出片

大树和座椅

最后的韩岭村是商业网红改造模式的代表。走进韩岭老街,仿佛又回到绍兴的鲁迅故里和仓桥直街,各色小吃店铺映入眼帘,但再向内走则是原汁原味的传统村落,仍然可见小巷深处的堂前建筑。许多古建筑已摇摇欲坠,被贴上封条,里面已无人居住。韩岭分两条街,老街如此,水街却不同;水街有着更加宽而整洁的水系,原先改造时水街附近的建筑为让位于水利工程而被悉数拆除,但后来水利工程据说不知因何作罢,就只好再把这一线的建筑仿古重建,虽然并非原汁原味,但也用了不少传统的石材,甚至还复刻了“韩岭十景”,走来也令人神清气爽。

琚老师带我走到老街和水街的尽头,爬上一个小山头,拜访了一座孤独的南宋时期留下的牌坊。牌坊的石顶已经长满了青苔,立于杂乱的竹林之中,成为那个朝代八百年后在此地的唯一幸存者,默默地守望着山下的韩岭村。

韩岭老街

韩岭村东,庙沟后石牌坊

9日是是宁波市中心之旅。宁波市中心距离奉化大约有30公里,长久以来二者相互独立,1988年撤县设市,直到2016年才撤市设区,正式并入宁波市区,因此往返宁波城区并不容易,需要单独一天来游览。

在参观宁波博物馆之前,琚老师已经将宁波的历史为我介绍得差不多了。宁波博物馆更大的价值在于王澍的建筑设计、一些古舆图、古照片,以及清晰的讲解展板,至于其余的内容如商贸文化、名人故事、军事海防,以及各种实物展陈,则被我草草略过。

王澍的宁波博物馆

唐朝以前,宁波以河姆渡文化和春秋时越国文化为主。河姆渡文化第一次发现于宁波余姚的河姆渡镇,而春秋时期越国则将宁波平原视为其腹地,“作为其图霸中原的经济后方”。

宁波真正的繁盛始于唐朝。唐长庆元年,“迁州治至三江口”,宁波(古称“明州”)城市史由此开始,明州刺史韩察建立“子城”,唐末又有黄晟构筑十八里罗城,子城和罗城(约等于内城和外城)形成的双城体系标志着明州城的最终形成。

北宋时期明州得到了深刻的城市化发展,南宋迁都临安后,这里又一度成为京畿重地,坚海防以藩京都,起到海防、赋税、市舶等多重作用,成为一座国际港城,加上宋室南渡前后又大批北方士族移民涌入,使得明州“在文化价值观上有了巨大的提升”[6]。明代实行海禁,港城宁波成为朝廷特殊的朝贡港,而此时明州在元代得“庆元”之名后,终于也在明代确立了“宁波”之名,取“海定则波宁”意。明清之际,宁波已俨然成为浙东重镇、东南都会,走向繁盛与成熟。

宁波城名的确定[6]

丰富的历史脉络投影在空间上,造就了宁波这样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宁波规划馆的第一级展厅便是历史文化,我们对着规划馆里展陈的古地图、保护规划图,以及手机上的现状高德地图,分析路网和城市肌理的演变逻辑。宁波虽有多个历史文化街区,但不少老房子已经被拆,现在出现在城市中的大多是用原材料重建过的仿古建筑,或是干脆拆除重建为商业街。真正留存下来的重要点位如天一阁、鼓楼、天封塔、天宁寺塔、月湖等等,也多数“大隐隐于市”,隐藏在市区的高楼林立之中。但在琚老师的引导下,我慢慢又学会了他的一套逻辑,即用历史脉络,将散落在宁波城中的历史文保点位串联成线,勾连出一个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历史城区框架。

我们兴致勃勃地探讨了哪些路的走向和原先保持一致,哪些桥是古桥,哪些是新桥,天一广场的古建筑被拆掉了,月湖金汇小镇是拆了一半以后又被织补回来的,日湖原来在城南,现在却被人为地在江北命名了一个新的“日湖”,如此等等。细节难以在这样的游记中悉数记录,关于宁波历史城区的保护也有许多文献贡献了清晰准确的图纸,我也无法将这些点位永久印在脑海中。但这样的讨论对我来说无疑是第一次:我从没有这么细致地从空间视角梳理一座城市的历史文化脉络,没有对着地图去串联线索的经历。

清道光时宁郡地舆图[7]

宁波老城历史文化资源保护规划图[7]

规划馆的另外一些内容是关于生态保护和产业发展。宁波的山水格局其实非常有趣,背山面海,从北到南有翠屏山、四明山、天台山三道屏障,东侧又有海域屏障,山间如余慈平原、鄞奉平原则是大片的永久基本农田,生态本底优越。宁波又是许多耳熟能详的企业的发源地,除了镇海的石油化工之外,宁波的汽车产业和基础制造业也占比不小。当然,宁波作为国际港城,其海运业和进出口贸易也极为发达,2017年宁波舟山港货物吞吐量已经超过10亿吨,成为全球首个10亿吨大港,为此宁波舟山港还成为了“一带一路”重要枢纽。似乎有一种说法是过去上海没有深水港,而宁波和舟山之间有着自然条件优良的深水港,因此上海始终未能取代宁波的第一大港地位,古代也有浙东运河,将京杭大运河与宁波连通,宁波的港运对于浙东地区乃至全中国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宁波的山水格局[7]

一楼的临展还展出了一些近期国土空间规划的专业图纸,想必普通游客到这里就会望而却步。还有海洋空间规划设计的功能分区、岸线利用和海岛分类保护管控——这就是一些连我们也无法看懂的专业领域了。宁波城市规划展览馆的建筑设计十分精彩,展览也内容充实,我一直觉得规划馆应该是所有游客都来到访的景点,而不只是为了我们这种人的内部狂欢(或者政府为了招商引资而宣传用),希望未来有一天这个愿望能成为现实。

宁波市域发展空间结构[7]

一天的最后,总还是要从展览馆中走出来,真正看看古城的面貌。从天一阁门口经过,远眺月湖对岸拼贴的城市景观,穿过月湖金汇小镇,感慨于这些重新织补的仿古建筑“已经尽力了”,又感慨于天宁寺塔静默而卑微地立在宽敞中山路的一侧,来往的行人从这座唐代传下的千年砖塔旁打着伞经过而毫不抬头,只有我们通过地砖上的线索品味出双塔对峙的消逝之景。

我们在鼓楼后历史街区的矮子馅饼店里大快朵颐,感受了鼓楼及其一旁无人问津的永丰库遗址。令我震撼的是,鼓楼到东门口之间有一条全长七百多米的地下商业街:东鼓道。如此之长、人气如此之高的地下开发餐饮街,在国内想必也寥寥无几。据说这一庞大的站间综合体有二十多个出入口通向旁边的高楼大厦,两边也接上了地铁站的出入口,步入其中,两边店铺食客不绝。可想而知,除了要解决地下排烟系统、空调系统、新风系统等各种技术问题以外,政府和开发商还需要共同投入极大的协调沟通成本,才能像这样和旁边的建筑连通,实现一个真正像样的TOD(公共交通导向型开发)。

天一阁

天宁寺塔

月湖

东鼓道

在天一广场吃过宁波的特色甜品缸鸭狗后,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歇,我们骑上共享单车,成倍地加快了探索古城的效率。从城隍庙到柳汀街,绕月湖南边一周,又可以看到灵应庙、李氏宗祠等等。即使是这些零散的小建筑,琚老师也如数家珍,甚至知道现在作了什么功能,是什么时候改造的,琚老师还为我讲解了许多古建筑背后的名人轶事,还有藏在居住区内部的老宅、重建改造后街区留下的观察古塔的视廊、古塔周边城市设计的退台设计等等,他也一一指给我看。很难想象在一片我平时可能会直接路过的城区背后,隐藏着如此多的细节和玄机。行程的最后,我们回到天封塔,回顾了城隍庙步行街正对天封塔的轴线,然后动身返回奉化。

天封塔

我从未如此深入地串联一座城市的历史文化线索,于是在想自己所生长的城市是否也能这样串联,最后只能遗憾地得出否定的结论。或许,历史文化保护(尤其是历史街区的商业化开发)只适用于既有优越的历史文化资源本底,又有充足的财政预算和旺盛的消费能力的城市,说白了就是有天赋且有钱的城市。西北的城市中这种仿古商业街极少出现,也许两方面原因都占一些。

我又进一步感慨宁波历史街区城市设计者的良苦用心:轴线呼应,历史街巷肌理的再现,房屋退台以示对历史建筑的尊重,这些设计课上传授的技巧虽已是老生常谈,但真正出现在城市中时还是十分令人感动,由此我又能体会到城市建设者对于文物保护的尊重和热情,他们理解历史文脉对于这座城市的重要性,尽全力留下一些线索供有心人挖掘,这种热情和动力,或许也是大多数三四线城市所不具备、也没有条件具备的。想到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到悲哀,还是该为仍然有宁波这样的城市而感到庆幸。

在宁波的最后一天,是奉化城区和渔村之行。早上琚老师和我骑电动车转奉化城,奉化城其实相比宁波而言必然更为平常,但由于琚老师长期以来对身边的这座小城作了细腻的观察,因此他的讲述可以使我透视表象之下的历时性发展过程,也就使得这座城市十分有趣。

我们从奉化的城中村中穿行而过,见识了县河东西岸城市发展的巨大差异,拜访了烟火气并不那么浓厚的仿古商业街区,也途经了因拆迁腾挪出巨大广场的政府大楼。最让人震撼的是奉化的城里厢地区,40年前,奉化还只有山脚下这一片“城”和大桥的一片“市”,短短四十年间,奉化的规模就成倍地扩张,在如今周围高楼大厦的衬托之下,老旧的城里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骑着车逐渐向内深入,道路不断变窄,两旁的民居贴在我们两旁,像是城中村的感觉,但又确实是国有土地。城里厢内部众多拥挤的巷道不再允许电动车进入,我们便步行穿行于街巷之间,大量老旧的两三层楼房之中,零星夹杂着一些历史建筑,大多是民国时期存留下来的民居,其中有许多是名人故宅。早上十点,热闹的早市中人流仍未散尽,县前街的最高点横跨着一座西锦过街楼,成为这一片历史街区中最显著的历史地标。

奉化城里厢历史文化街区

城里厢中的西锦楼

爱日庐,省级文物保护建筑

我们又拜访了一座沈家阊门,里面的院落已经被几户人家分居,二层楼因为安全隐患不再住人,堂前被封了起来,对面的照壁依稀可见精美的雕刻花纹。

我又想到历史街区改造中的两难境地,文保单位要保护,但居民在如此糟糕的居住环境中渴望搬迁,琚老师说政府也曾经下场和居民商谈,希望居民腾退,然后把文物建筑保护下来,但因为价钱谈不拢,所以居民仍然不得已继续住在这些老宅子中。

事实上周边其他居民的运气更差。由于城里厢面积太大,政府难以进行整体的改造盈利,因此短时间内政府对非文保建筑根本没有拆迁计划,居民想迁也迁不走。所幸最近政府还是顾及到老城居民的生活难题,准备推行微更新微改造,或许能让城里厢的改造更加顺利些。

中午登上了中山公园,琚老师还就中山公园里的中正图书馆和其他建筑发表过论文[8],我一边读论文一边登山看景,又重温了一遍建筑史的相关知识。

奉化中正图书馆

吃过午饭,奉化城东紧邻地铁站的“宝龙TOD新城”吸引了我极大的兴趣,这个巨大的商业综合体内部顾客寥寥,生意惨淡,然而更让人震撼的是商场的连廊直接通向一个更为庞大的客运枢纽,地面的公交总站设了三条车道,还煞有介事地通过扶梯将地面乘客运往二层,规模堪比北京的四惠枢纽;旁侧是仍未投入使用的客运总站,远处有连廊通向河对岸的3号线地铁站。这种开发模式固然有其可取之处,将商业中心、高层住宅和公交枢纽、地铁站一体化建设并相互连通,本身值得鼓励,但3号线地铁乘客仍然不多,奉化和宁波城区的沟通需求可能并不强,而城内的出行又依靠电动车多于公交,加上有传言说奉化城市建设负债严重,这些信息使得眼前空荡荡的交通枢纽显得有些凄凉。

金海公交总站与宝龙TOD项目

奉化近5年经历了飞速发展,向东、向北扩张的野心赫然写在了这座城市的卫星图上,一上午的行程下来,我们也确乎感受到了老城更新和新城建设都如火如荼地在这座城市展开,许多设计和规划理念都代表了国内区县级城市的极高水平。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担忧,奉化未来的人口流入和消费能力,究竟能否支撑起来如此大的城市体量和如此高水平的公共设施。

2012年的奉化[3]

2022年的奉化[3]

下午我们驱车来到了奉化南边临海的桐照村,宁波是国际港城,我一直希望来看看宁波周边的海,觉得这里的海应该与香港、澳门的海不同,是更有生活气息,承载着市舶或渔业功能的海岸。北仑太远,我们就来到了南边的桐照村。

我从没有来过渔村,一下车就是扑面而来的水产气息。向码头走去,路边店铺上的男男女女大多穿着高筒靴,路旁放着几辆闲置的小推车,路面坑洼不平,小水洼里同样也是鱼虾的腥味。

码头的路有两条,垂直于岸线,十分低矮,路侧的护石被涂成黄色和黑色相间的虚线,站在码头的路上向海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景象极为震撼:也许是前几天阴雨连绵而今天终于雨停的缘故,好几艘渔船同时出海,向目力所及的远方驶去;远处的象山遮阴在云雾中,灰色的深厚的云层投下来几片微弱的阳光,白鹭和海鸥就在这样一片苍茫浩渺的灰青色的水天之间盘旋飞翔;近处有几艘停泊的渔船,桅杆上的国旗在风中挥舞,船上是各类捕鱼设施,大船在波涛中轻微起伏。

通往码头的路

停泊的渔船,远处有几艘渔船出海

这种风景似乎只在电影里见过,以至于这些真实的画面竟然很有“电影感”,我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正逢几艘渔船到港口卸货,一辆辆卡车从村中开过来,船下聚集了大量的人,他们用皮带将一箱又一箱的鱼从甲板上运到货车的后备箱里,几条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没人理睬,路面上散落着一些多余倒出来的冰块,一派忙碌之景。

港口卸货

回奉化的路上我们没有走隧道,而是走了新修的山路,蜿蜒的小路在浙东的丘陵山地之间穿梭,并不似那些西部的山路一样猛烈曲折,而是温柔地缠绕在一个又一个山头上,路旁尽是青葱的山脉与农田。

我突然大为感慨,宁波竟然是这样一个“山水林田湖草”齐全的地方,有古城文脉,有高楼林立,有平原万亩良田,也有山地丘陵、江水溪流,以及功能丰富的海岸线。南北几十公里内,囊括了如此多样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令我大饱眼福。

丘陵间的农田

一天的最后,琚老师向我分享了他家对面充满了设计感的博物馆和文化中心建筑群,又带我夜游了奉化城中心的另外几条小巷。看似平常的建成环境之下充满了丰富的街区生活和设计思考,或许有心人总是能在有限的环境中发现无限趣味。

至此,杭绍甬之行也终于告一段落。这大概是我深入学习规划(大三)以后第一次外出旅游,以前只喜欢去些森林、草原、沙漠、冰川,大多是自然景观的猎奇,对南方省份只有“大城市”的印象。如今学习规划以后再来,竟然获得了成倍于以往的震撼,或许是一些浅薄的规划知识使我有能力分析出城市之间的异质性、特殊性,也能看到些许表象之下珍贵的自然和人文要素,而不再只是“大城市”的片面印象。如果总结起来,这次所见的三个城市或许有这样几点异质性,使其足以深刻地印在我脑海中:

一是厚重的历史文化。杭绍甬的历史与中原地区的西安、洛阳之类固不可比,但自隋唐以后这里文化快速兴盛,南宋迁都临安又使得这里的商贸往来、市舶文化盛极一时。城市繁荣昌盛,而乡村之中又有长三角之内相对浓厚的宗族文化,城乡建成环境中留下了大量的建筑和规划遗产,这是北方城市所少有的,如宗族文化之类更是我所处的西北城市所几乎没有的。

二是丰富的自然要素。杭绍甬三城都是典型的山水城格局,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而市区内又有湖泊、运河、江水支流,如杭州的西湖、运河、钱江,绍兴的环城河,宁波的三江口等等,城内隔两三个街块就有水网,城外二十公里便是海岸,可谓山水林田湖草要素齐全。驱车穿梭在各个城区之间,会被迅速切换的自然景观所震撼。

三是快速扩张的城市规模。古今的交融碰撞在三个城市之中得到了深刻体现,西湖运河的文脉底蕴不再是其唯一的城市名片,互联网大厂总部落户、全国第一的人才流入率等事实昭示着其产业发展的野心。从城市形态上看,本来彼此相距甚远的城区,被快速发展的轨道交通和高速公路所串联,建成区逐渐渗透融合在一起,城市规模快速扩张,其中尤以杭州、宁波最为明显(如杭州城区与余杭、富阳;宁波城区与慈溪余姚、奉化)。北方城市中这种现象并不多见,或许还是各个小城镇发展动能不足,难以形成都市圈,而江南一带人口稠密,一些县级市的规模也远超北方一些地级市,形成这样的都市圈便在情理之中

由此便更加感受到需要多走多看。专业知识使得旅行途中有更多的观察和思考,而这些区域差异带给人的新知又能让人不断跳脱出自己的生长环境,甚至像演员一样体会别人的生活,以此丰富自己的专业思考。

最后,附上旅行中的一些美食。

腰花片儿川、煎饺、

笋尖老豆腐和绍兴梅干菜扣肉

绍兴海鲜面、木莲豆腐、奉化生煎

最后最后,感谢琚老师的热情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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