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的毕业旅行，是和朋友们一起去了西藏，这或许是近段时间里最快乐的日子，一起游历河山，一起净化心灵，当然，也有一起打牌。
我的本科毕业设计做的正是环青藏高原地区的人居模式研究，可惜由于疫情我们没能亲自来到青藏高原；于是这一次在西藏游历时，许多规划视角的空间观察便很自然地涌入脑海，形成一些支离破碎的想法。在享受与朋友度过的快乐时光之余，我也把这些观察整理成文字，像是一份毕设之后，迟交的地段调研报告。
（长文预警）
山
海拔是进藏的第一道门槛。坐火车进藏的时候，乘务员说夜里要翻唐古拉山口，海拔有五千多米，第一次进藏会有高原反应。除了我十三岁来过一次拉萨以外，同行的其余四位伙伴都是第一次进藏。我们购置了红景天、高反药、晕车药，甚至氧气瓶，结果我们五人无一高反，反倒是我们带来的食物纷纷涨袋甚至爆开，成了高反饼干、高反巧克力。
青藏高原，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上的山，则是高上加高。人们崇尚高山峻岭，却囿于自身能力所限往往无法登顶，垭口，便成为了人们祭神祈福的重要场所。
第一次听说垭口这个词，是在毕业设计上听于老师讲“垭口人居模式”，当时并不理解什么是垭口，来了这里才知道，垭口是指山脊的鞍部，是高大山峰之间的低矮处，盘山路往往就从这里翻山越岭。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个著名的垭口，聚集着歇脚于此的旅游车和骑行者，脚下是幽云空谷，头顶是经幡飘扬。
米拉山口的经幡与牦牛像
雅江河谷（通往羊卓雍措的路上）
江
在雅鲁藏布大峡谷观景时，毕设学到的知识突然映入脑海。滔滔奔腾的江水，岸边是青稞田地和几幢白色的村舍，半山区是一条沿山修建的公路，一辆白色的车缓缓穿过坐落在山腰上的村庄；再往上，是云雾缭绕的高半山区，山脉的褶皱形成阴阳各面，不同长势的乔木密布在山腰；最顶端就是雪山顶，白色的积雪被云雾笼罩；“自然法则”与“聚落法则”在此交汇。
南迦巴瓦峰的日出是雅鲁藏布大峡谷最吸引游客的奇景之一，可惜我们去的时候天并不晴，无法欣赏到日照金山之景，只有一些雾气朦胧的照片，以此捕捉下云和山的形态。
雅鲁藏布大峡谷的S弯
油菜地、云雾与雪山
雅鲁藏布大峡谷中的“自然法则”与“聚落法则”
冰雪
看到雪山总是让人激动的。往往当我们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司机喊一声：前面有雪山，全车的人就会清醒过来，纷纷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照。
在从山南到日喀则的路上我们攀登了卡若拉冰川。在五千米高原上爬山，每一步都像是三千米跑的最后一圈，一步一喘。冰川像山峰之巅的厚重的白色披肩，从朦胧的云雾中垂下，与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融化的雪水从山顶的冰川奔流直下，汇成一条条凶猛的溪流，将墨绿色和黑色交织的苔原切开，自由的肌理向山下蔓延生长。
通往卡若拉冰川的登山小径
云雾中的卡若拉冰川
在珠峰大本营的一夜是极其难忘的。
珠峰的门票极贵，算上各种车费和环保费，加起来每人要四百多（整个西藏的门票也都极贵）。走一个小时的盘山路，过一百零八道大拐，再换乘环保大巴走一个小时，才能到珠峰大本营。
所谓珠峰大本营，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待开发的、矗立在冰天雪地中的登山爱好者聚集地，而是一个瓷砖铺就的大广场，广场上有五十多个藏民搭的大帐篷，每个帐篷分大厅和内间，大厅里是沙发兼通铺，内间就是一个个标间，每人加30可以升级到内间，但由于人满为患，我们只剩大厅可以住。大厅里生火取暖，负责运营的藏民娴熟地统计着哪些游客是哪个车的，车牌号是多少，游客可以选择在帐篷里吃藏民做的面，一碗30。帐篷外远处是一个珠峰8848海拔的纪念碑（当然，纪念碑所在的地方海拔只有五千多米），拍照需要排队等半个小时。
珠峰国家公园的大门
珠峰大本营的地理位置
藏民搭了五十多个帐篷，每一个里面都挤满了游客
我所能到的距离珠峰最近的地方
我又想到毕设。当“稀缺性”被冲淡，被有组织的旅游开发和大规模的人流所取代，神山就不称其为神山，秘境就不称其为秘境。连珠峰这样代表着人类力量极限的精神符号，如今也成了旅游的消费品，人们争先恐后地品尝着这种美梦成真的快乐。
或许也没什么吧，毕竟我也加入了其中。我像所有游客一样，举起了手机越过人头，向着珠峰之巅按下快门，并将其作为自己人生的一个坐标点。它仿佛在吸引一批又一批的人前来臣服于此。
夜里两点半，yyy和lzl出去拍星空，我没有去，穿着羽绒服躲在阴冷潮湿的棉被里睡觉。据说在海拔最高的地方拍星空最美，因为这里没有灯光、没有烟尘，这里离天更近。
珠峰的星空 © yyy & lzl
路
出于专业上的兴趣，我不可避免地关注了很多西藏的路。严格意义上并没有进藏的高速路，京藏高速只修到了格尔木，拉萨往西和往东的高速分别只到日喀则和林芝。除了这些极个别的、平坦的高速路以外，其他的国道、省道大都是险峻的盘山路。
路，与山、水、城都是紧密相连的。走在拉林高速上，看着两边高松巍峨的山脉和脚下的尼洋曲，我经常在想我们为什么走在这里而不是那里，为什么在山这边而不是山那边。也许正是因为有山谷的地方就有河，有河流的地方才切出了山谷，而只有山谷河谷是平坦之地，也就有了路。再进一步说，正是山间谷地，河流流经之处，才孕育出聚落；道路连接聚落，在路交汇的地方，也就有了城市。这么想来，走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河谷之中，不禁感慨自然法则和聚落法则的神奇。
林拉公路（与G318并行）
岗派公路（通往雅鲁藏布大峡谷）
西藏S304（大竹卡—羊八井）
西藏X302（贡桑线） 与 我们
转山，转水。山坡的急弯上，对面的车呼啸而过，似乎出现在这些路上的每一位司机都已经深谙这些漫长道路上的每一个段落。
有一些很有名的路，比如318国道。许多人知道318的终点是日喀则的樟木口岸，但少有人知道318的起点是上海。从上海人民广场到日喀则的拉孜县正好是5000km，那里树立了一个大纪念碑，建了一个广场，吸引无数游人打卡，当然也吸引了许多藏民在此摆摊售卖。在从珠峰返回日喀则的路上，我观察到拉孜附近的公路里程碑上写的不是5000km，而是4952km，说明从上海到这里并没有到五千公里，就问司机了解其中原委。司机说，这两年西藏修路很快，318国道上，山路变成了隧道，土路变成了直路，5000公里往后退了。
G318 5000km纪念碑
珠峰大本营山下的108道大拐
西藏S304（大竹卡—羊八井）
湖
西藏有三大圣湖，我们去了其中的两个。
羊湖的水清澈见底，阳光下往往能呈现出两种不同颜色。羊湖的观景台上有很多做生意的藏民，他们牵着小羊，招揽游客和小羊有偿合影。不过羊湖的全称羊卓雍措，在藏语里其实是“在上面的牧场，碧玉般的圣湖”之意，和羊没什么关系。一个汉语上的联想，却成了很多当地藏民的生意经。
除了小羊，还有藏獒
羊湖
羊湖的水
在纳木错岸边我发了一刻钟的呆。这是一个硕大的湖，湖对岸的远方是雪山和蓝天。微弱的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砾石，发出规律的啪嗒声，海鸥不时从湖面上掠过，成为无数游人留下相片的背景。
在这里画面和声音融为一体，轻微呼啸的风声带来些许寒意，高海拔的阳光之下是清凉中的温暖惬意，涛声，鸟鸣，以及周边万物中的没有发出声音但又向我耳语着的一切，山，石，游人，共同构成了当下的场域精神，一种不可复制，不可代理重现的解脱与自由。
我肆意享受着这种自由，脑海里谱写出接续不断的音符，可当我离开纳木错的时候，这些音符也随之消散了。
纳木错
大地
以拉萨为界，东边的山脉和平原几乎总是被绿色覆盖，西边则几乎寸草不生，在路上举目四望尽是荒山野岭，珠峰四周的喜马拉雅山脉不是想象中的绿色或白色，而是土黄色。
西藏的土地环境大多是严苛的，青稞是最常见的作物，蔬菜除了土豆以外几乎无法存活，只有在日喀则附近能见到一些油菜花。没有农业大棚，餐桌上的蔬菜全都依靠内地运来，离拉萨越远，物流越困难，蔬菜的品种就越少。即使在拉萨，如果去吃正宗藏餐，也会发现几乎都是肉菜，满目尽是大块的牦牛肉。
米拉山口脚下的高寒草原
日喀则附近的一片油菜地
在从林芝到山南的一条省道上，我们意外遇见了贡德林草原，这是一片辽阔壮丽的高寒草原。我不满足于在路上照相，强烈要求要下车亲自去草原上跑一跑。我们下车追赶牦牛，在山间的草原上大喊，俯身触摸冰凉的小溪，俯身观察凹凸不平的奇特地貌，并恰好等到了一只从洞里探出头的田鼠。
贡德林草原
牦牛
贡德林草原上的小田鼠
寺庙
每个城市都有寺庙，每一间寺庙都浓缩着信仰。
在大昭寺门口的八廓街，我们看到一步三跪的虔诚信徒，磨破了护膝，却仍然双手合十，笃定前行。后来司机跟我们说，直到现在都有藏区各地的，甚至是甘孜、阿坝州的藏民这样跪来拉萨。
大昭寺似乎不如布达拉宫出名，但却是拉萨城名称的由来。传言松赞干布为供奉和亲公主带来的佛像，填湖修建了大昭寺，而后大昭寺又成为了整个拉萨城的中心，街道和建筑沿着八廓街向四外展开。大昭寺供奉着各世达赖喇嘛和诸多神祇，香火络绎不绝。
大昭寺
大昭寺是拉萨的宗教中心，而布达拉宫则是行政中心。几年前中国古代建筑史课上的知识几乎遗忘殆尽，只记得布达拉宫分为红宫和白宫，两侧的白宫主行政，中间的红宫主宗教，政教合一。游览布达拉宫无异于爬山，我们向这种至高无上的信仰奋力攀爬，单是走完宫外的台阶就精疲力尽。室内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参观游览仿佛变成了一种修行。有趣的是，人流中藏民几乎占到了一半多，他们摩肩接踵地涌向一个个佛像佛龛，争先恐后地向其中投入信币，再抚摸着墙壁离开。
布达拉宫
人
除了宗教信仰之外，藏民也保持着一种简单、纯粹的“生活信仰”。大多数藏民会热情地欢迎和鼓励游人，当他们听不懂普通话时会报以纯朴的微笑。离开城市去到乡野，几乎所有的藏民都身着藏袍，他们皮肤黝黑，目光深邃，心中坚守着某种法则。
我们的司机师傅骨瘦如柴，皮肤和藏民一样黝黑，他姓谷，我们便管他叫“谷哥”。他生长在河南，但二十岁以前就到了拉萨，之后一直在西藏开车。他听不懂藏语，但作为一个河南人，他已经能用正宗的四川话和人交谈，毕竟西藏的外来人口主要来自于川渝地区。他经常在车上给各种司机朋友打电话，有时还能在路上相遇，二人之间便会鸣笛示意。他一个人在西藏，儿女在河南读书工作，之前开出租，最忙的时候四年半没回过河南。他对各种景点甚至拍照技巧都了如指掌，简直胜过一个专业导游。他说，如果多念一些书就可以当真正的导游了，不用像司机这样辛苦。
谷哥和我
城市
最后，还是免不了从本专业的角度看看西藏的城市和城市规划。
西藏的城市当然不是平原地区的那种集聚性都市，更多承担的是区域服务中心的角色，为城市周边广大的生态区域和村落提供基础支撑。
林芝县城很明显是个新建的城市，与林芝镇相距几十公里；山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河谷县城；日喀则作为后藏地区的中心（拉萨是前藏的中心）则明显比前两者发达得多，商业购物一应俱全，有十条左右的公交线路，当然最为发达的还是酒店住宿和餐饮行业。阿里、昌都和那曲则由于距离拉萨太远而未能到访。
从纳木错返回拉萨是下午四点，距离回家的火车开车还有三个半小时，我临时起意，拉着yyy飞快赶到距离火车站11公里外的拉萨市规划与建设展览馆，用半小时飞快浏览这座藏地名城的发展变迁，成为旅途最后的意外收获。
拉萨和兰州很像，两山夹一水，都是河谷地区的长条形城市。七十年前，大昭寺、布达拉宫（冬宫）和罗布林卡（夏宫）构成了拉萨的全部；七十年后，拉萨已经演变成了78平方公里，82万人的区域中心城市。沿109向西，沿318向东，沿拉萨河向南，拉萨占满了这片山谷中越来越多的平地，开发了越来越多的组团和新区。
展览馆展出的规划图纸下赫然写着“中国城市规划与设计研究院”的名字。中规院对这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提出的目标愿景是“生态文明高地、人文旅游胜地、开放发展门户、民生幸福天堂”，几乎不痛不痒，但至少勾勒出了生态和旅游两个最重要的发展轴。
1951年的拉萨，几乎只有布达拉宫和八廓街
拉萨市综合交通规划
拉萨市城市总体规划（2009-2020）
拉萨城市沙盘模型
拉萨的国空（2020-2035）
夜间灯光影像，梦回毕设
拉萨在交通上做了很多努力，但丁字路口实在太多，市区八廓街附近又太热闹，导致我们五人在拉萨的街道上骑共享电单车时只能走走停停。除此以外，拉萨的街道是让人满意的——统一的街道界面，“城市双修”后精致的建筑风貌，高海拔的阳光和恰到好处的绿荫。
从城中任何一条街道都可以看到远处的山
八廓街街道风貌
站在布达拉宫俯瞰拉萨
还有些令我印象深刻的城市剪影。
大昭寺旁边的一个购物中心有一个备受欢迎的游戏厅，几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西藏青年，聚精会神地围坐在一个钓鱼游戏桌前。
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的核酸检测点人满为患，每次排队都要等几乎半小时。
大昭寺门口的拉萨电影院有一个显示排片表的大电子屏，电影院内无人问津，对面的尼泊尔餐厅排号排到了三十桌以后。
路边挂着牌照的人力三轮车总是空车待载，转瞬间十几辆共享电动车从旁边呼啸而过。
这些剪影伴随着最后一天规划展览馆的参观，构成了我对拉萨市的全部印象。而拉萨又与西藏广大乡野之中的山河林田是如此不同，彼此互补，构成了我对西藏的全部印象。
附录：日程安排
7.16-18 火车进藏
7.18 到达拉萨，游览大昭寺、八廓街、拉萨河夜景
7.19 游览布达拉宫、打牌
7.20 吃饭、骑车、打牌
7.21 前往林芝，工布江达县吃午饭，游览雅鲁藏布大峡谷，住索松村
7.22 工布江达县吃午饭，游览贡德林草原，住山南
7.23 游览羊卓雍措，浪卡子县吃午饭，游览卡若拉冰川，住日喀则
7.24 沿G318南下，拉孜县吃午饭，前往珠峰大本营，住珠峰大本营
7.25 沿G318北上，拉孜县吃午饭，返回日喀则并继续北上，住当雄县
7.26 游览纳木错并返回拉萨，游拉萨规划建设展览馆
7.26-7.28 火车返宁
Special thanks to gy，yfr，yyy，lzl !!!
我们在布达拉宫
我们在羊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