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沼｜2021年9月
小时候在省图书馆看书，我很偶然地翻过一本讲徽州古村落的画册。书里配图均是白墙灰瓦，背景是远山，近处是水边浣洗衣裳的女子。从那时起，徽州在我的想象中就是古朴敦厚的代名词，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而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作为长期固守在城市高楼大厦的人，突然之间有幸潜入徽州并领略到山乡古朴的那一瞬间，定会感觉“粉墙黛瓦，如在画中”，那感觉就像是触摸到了岁月深处的脉络。历史悠久的遗存就这样松松散散地落在不同的古村落里，它们丝丝缕缕地浸润着古老徽州的容颜，又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徽州村落像什么呢？
像是个落魄低调的文人，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眼神里有着牵挂和烦忧，坐在村口微皱着眉看向远山。它的周围是江浙的喧嚣繁华。惟有它，始终固守着千年不变的矜持与清贫，同每一位来访者做静默心灵的交流。
它默然立在一角，静静地梳理着自己，悄悄积淀出参悟岁月的眼神。
宏村
宏村一直是最负盛名的的美术生游学基地。疫情的扩散使得游客数量大大减少，淡季的时候湖边围绕着的全部是举着画板，拖着小车的学生。他们恰恰好挡住了风景，却又变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徽州的古村落巧妙结合了空间与意识两种形态，以家族、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村落聚集地的选址布局基于风水理论。它们枕高山面流水，村里的水都是相通的。徽州人尊儒重教，兴建祠堂和书院来营造浓郁的文化氛围。每家每户建筑风格统一，建筑组合多变，木结构为主，内室小而主厅大；建筑装饰以砖、木、石雕为主，雕刻活灵活现，厅堂内皆有反映屋主志趣、抱负、思想宣言的堂名、对联和珍奇物件等等，每间房和每个院落各有千秋。
宏村又称「牛形村」，从空中俯视如一头大水牛横卧。我们进园穿过「南湖」，这便是进村了。我问讲解员牛身具体的分布情况，得到的回答却是“像牛主要靠想象，并非写实风格“。
「画桥」坐落于南湖中央。南湖形状极似弓，而画桥则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它的箭头指向村落外，寓意是时刻保卫村庄。
高大的马头墙，粉墙黛瓦，以及潺潺流淌的小溪交融着构成了村落实景图。
深入巷弄纵横、高墙交错的村落，不经意间就能领略徽州祖辈遗留的建筑文化和精巧绝伦的砖雕、木雕、石雕的美丽。而那些祠堂和牌坊，依然是一派肃穆的样子，周围喧嚣也好，寂静也好，它只是独自沉浸在一个古老的梦里，仿佛在跟那些缔造并赋予它们精神实质的先人，进行着不知疲倦的对话。
门上的木雕形神兼备，栏上的石雕则讲述一个个生动而发人深省的故事。祠堂大多建得雄伟，从前往后走，像是仰视，正好满足视觉上的凝重感，像是建筑者刻意为之的虔诚。
徽商除了经营传统的茶、竹、徽墨、砚外，还经营盐业、典当、布业和海外贸易，足迹遍布孤村僻壤和山乡海隅。很多徽商的房屋边门都有一个“商”字镌刻在门楣上，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都要从此字下走过，也恰恰反应了这个群体独特的道德规范。
徽派建筑几乎都沿袭“朴素其外，华美其中”，一幢幢依着「月沼」而建的大宅之所有者均为族中辈份地位居上者。这「月沼」，也便是“牛胃“了。
从汪氏宗祠到南湖书院，“学而优则仕”是我参观结束后最大的感悟。
无论是多成功的商人，哪怕是盐商首富，他们依然认为传统儒家教育是上上选。学堂正中央供奉着孔子的画像，石凳石桌还在，旁有桂花树飘香。“以商养文，以文入仕，以仕拓商。”外面古巷幽寂，院内书声琅琅。子孙从深宅大院中走出，继而谋划更宏伟的发家计划来建造更大更具气势的大宅。
汤显祖名诗，“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前一句侧面也说明了在当时徽州地区富甲一方，游览黄山白山均是沾染财气的做法；后一句则表达了他自认为就算自己一直向往的徽州，但他的气节仍旧不许他前去卖字求荣。
可徽州毕竟是“痴绝处”啊，哪能不到访呢。
碧山书局
从宏村出来，我们吃完午饭即刻驶往车程仅半小时的碧山书局。碧山书局坐落在黟县的一个小山村里，被称为“最美乡村书店“。在蹒跚的极力推荐下，我们决定去那边看看。
小道过窄，车没法往里开，我们将车停在靠近村口的位置，步行向里。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错过了这座古宅。走在老巷子里，我很容易就想到《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书店大门左侧有一个很大的咖啡店，也因为疫情的关系暂停营业了。我们往里走去，书店没有空调，唯有天井通风又透光。密密麻麻地书都排布着，人很少，只有风扇在吱吱呀呀地转着。
二楼全是旧书，又是另外的光景。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幅画。
从书局出来，村口的小卖部门口聚集着好几个村民。在众人的包围之下，有个小姑娘捧着满满一缸红颜料站在一旁，爷爷则是搭着梯子、挥起衣袖、举着大毛笔写字。几个大字端端正正地落在平整白净的墙面上，“村口小卖部”。
呈坎
自古以来呈坎就是一个进得去，出不来的神秘之地，别名“八卦村”。它位于黄山南麓，坐西向东，也是小有名气的“江南第一村”。先说点灵性的，我在呈坎收获了来自宇宙的灵感。或许走进呈坎，祥瑞之气满溢，看来“过呈坎一生无坎”自是很有道理。
我们去的时候是荷花已谢，村口的大荷花池里仅余一片绿意，未见此胜景。
呈坎有五条主街与水流平行，呈南北走向，而小巷与主街垂直，为东西走向。街巷全部由花岗条石铺筑，两侧民宅商铺鳞次栉比、纵横相接、青墙黛瓦、高低错落、黑白相间、长街短巷、宛如迷宫、漫步街头、移步异景、无处不景。
我们住在一座翻新的老宅子里，宅子叫「环秀楼」。客栈的经营模式几乎都是一楼是餐馆，楼上是住宿。酿香饼出人意料地软糯香甜，炒河虾鲜嫩爽口，毛豆腐却是试了好多次都没办法接受。小白狗一只蹲在我们脚边等着卤牛肉的投喂，时间走得好慢。
四周群山环绕，有水川流而过。老房子古朴到了极致，也肃穆到极致。无论是时间的洗礼，亦或是战火的摧残，不断地风化和修葺，留下的是惊心动魄的沧桑。我看着每一片瓦，每一面墙，都仿佛能用指尖触摸到碎片化的历史。
我想来自己对徽派建筑的迷恋，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外素内美”这一特征。像是之前在马拉喀什，我们住在Riad民宿里，乍见是小小的门，推开门却发觉别有洞天，也是历史中真实的“深闺禁苑“。
于我而言，此行像是我把这一册名叫“徽州“的书从“历史”古董柜中抽出，轻轻地吹一口气，扬去附在上面的积灰，“小桥流水、俏妇浣洗、小童嬉闹”的场景就这么出现了。
“哪怕什么也不做都好啊。”我坐在空无一人的祠堂院里，倚着墙，抬头看天，只闻蝉鸣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