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游记｜九州 E02・地狱，火山，千里滨

说起「国家公园（National Park）」这个概念，人们的脑海中应该会浮现出诸如黄石、优胜美地等雄奇壮阔的风景。但是说到日本的国家公园，却很难找出一个大概的形象。这本身便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国家公园的形象除了自然意义上的地形植被等因素，还必然伴随着一种心理层面的暗示：它是一种富足且优越的，面向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层面的存在。以至于所有的户外品牌都会放几张高山雪原的照片来激起消费者的物欲。

于是乎，出于经济、文化、生活方式等等复杂的人为因素，对于地球上某一片暂时无法染指的土地，人类干脆赐予「国家公园」的名号来将它招安……慢着，为什么我会突然开始居心叵测地用充满批判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呢？

 

回到国家公园本身，它必然是一个充满野性力量的存在，在九州本土更能彰显这一点。因为火山活动频繁，形成了耸立的高山和支离破碎的群岛，交错的地形之间，清澈的泉水涌动成溪流，地缝里火山的喷烟滚滚而出……日本人将这些奇异的景象称为——「地狱」。

 

离开长崎港之后向东面出发，半个钟头之后，周遭的燠热突然变得清朗起来。这才发觉，我们进入了「云仙天草国家公园」的领地。

车子在双车道的公路上前进，四下已被浓郁的绿树笼罩，但眼前崎岖的山路依然在往上攀升，我开始理解地名「云仙」的含义。又过了半个小时，突然路过一个翡翠绿光泽的湖，我们便将车子停在湖边，径直走进了湖畔的森林。

森林中目之所及尽是笔直的巨型杉树，树冠高悬在天际，让此刻的我们倏然显得渺小无比。八月的盛夏里燥热的蝉鸣回荡在耳边，撕心裂肺的叫嚷和树木间漏下的光斑组成了一种无处安放的静谧。我突然想到云仙天草还是几百年前长崎天主教圣人殉教的舞台，宗教故事的背景让此时托之下的寂静更显一种肃穆感。

带着这种肃穆感继续驱车前进，不一会儿就到达了这座国家公园的其中一个核心景点「云仙地狱」。

 

云仙地狱的名字，毫无疑问来源于人们对于眼前景象的联想，其中有名的有清七地狱、八万地狱、邪见地狱和大叫唤地狱。我才发现原来日本人眼中的地狱是白色的——

地热泉在岩石碎裂的地方汩汩涌出，所经之处皆是乳白色的沉淀物质，仿佛地表之上裸露着一道道溃疡的创口，而硫磺的浓烟在山风的吹拂下一瞬间化成弥漫的白雾，在绿野之间缭绕，让地狱的入口显得如此风光旖旎。

 

夕阳落幕的时候离开了云仙天草，将车子开上跨海的渡轮，从东面的「岛原港」去往这片海域的另一个口岸「熊本港」。在渡轮的甲板上能看到不少举家出游的人，他们用手机拍摄眼前半岛远去的样子，一片欢腾与祥和。我突然又想起关于国家公园的那番思考，其实国家公园的概念里，一定会有像我和他们这样的游人的足迹。

 

熊本是一座不大也不小的城市，夹在两个野性勃勃的国家公园之间，并没有消减他的宜居度。不，也许这样的被自然环绕的地理条件会让这座城市更加宜居。市中心的商业街里踱步的行人络绎不绝，街上不乏有奢侈品店精致的橱窗，和别具风情的西餐厅，让它显得非常富有现代感，与我之前的印象有着不少出入。今晚下榻的酒店也非常精致，简洁的混凝土现代风设计让我觉得十分放松。

 

英国杂志《MONOCLE》每年都会发布全球城市生活质量报告，研究各个城市的生活质量、宜居度和吸引力。评估全球宜居城市的时候他们考虑了许多因素，包括城市的基础建设、交通便捷程度、文化场所、商业活力和环境质量等等。虽然熊本市的知名度迄今为止还不足以进入前十，但我想在未来，「是否依傍国家公园」也许为成为其中一个重要的指标。

 

翌日拂晓，在温柔的阳光里告别了熊本的市街，造访另外一个国家公园——「阿苏九重国家公园」。在地理意义上这是一个重量级的国家公园，它的名字来源于在整个九州都举足轻重的「阿苏火山」和九州本土最高峰所在的「九重连山」。境内有壮阔的「草千里滨」——一片面积78万平方米的草原，在其山麓地带延展。

在这个纬度能见到草原实属珍稀，日本从来不是一个游牧民族，但是在群山之间游牧也许是另外一种因地制宜的浪漫。经过一段山路，草千里滨出现在我们眼前，就像是一片被柔和阳光照耀的绿色海洋。

 

不远处有一个墨绿色的湖泊，镶嵌在绿草的绒毯之上，镜照着蔚蓝色的天空。草丛间时见螽斯的身影，蜻蜓在湖泊上点水而过，豢养在草原上的马群咀嚼着粮草。也许是因为没有树木的遮挡，这个独立的生态系统得以更加直观地呈现在游人眼中。我记得三年前的深秋也来过同一个地方，那时候便感动于草千里滨衰草连天的景色，物是人非后如今又是一片盛夏的绿，万物便是这样生生不息地轮回。

 

草千里滨之后便是阿苏山。

作为九州的神山，从草千里滨观望时，神山并没有显得那么绝世独立。事实上阿苏山中岳第一火山口在距离草千里滨仅一公里左右的地方，但这一公里的路程之间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风貌。

到达火山口时，方才草千里滨的温暖和煦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白色浓烟从地表凹陷破裂处的火山口扶摇直上，在天空中源源不断地堆积出遮天蔽日的云墙。

阿苏山上次喷发是2021年的11月份，犹记得当时电视新闻里的画面令人心有余悸，事实上在19年、16年、15年都有过大的喷发，且喷发的就正是眼前的中岳第一火山口。此外，中世纪至今阿苏山仍在不断形成新的火山口。它仿佛就是一头沉睡的神兽，眼前这个国家公园便是它的宫邸，但或许只是一个可笑的纸糊枷锁，火山在人类完全无计可施的领域随机降下神罚。

 

旅行已经到了第三天。这次旅途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车里度过。穿梭在万千变幻的自然风貌之间，这辆车似乎成了我们的诺亚方舟，亿万年来地球的遗产被我们一一涉略过之后，渐渐地有了一种主宰者的优越感，但谁都明白，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仅仅能算得上是「幸存者」。

而国家公园仍然是一个瑰丽的美梦。是自然的恩赠下，高尚者们编织的美梦。它象征着富饶和自由，雄峻的高山何其性感，如同一个温柔陷阱一般，掀起了旅人们心中的无限狂热。

 

To be continued…

 

Poster_阿席达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