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 night that summer just to seal my fate.
Taylor Swift_Cruel Summer
清晨七八点钟的新干线列车，昏睡中听到广播报站：轻井泽到了。日语发音是「Karuizawa」，轻快又熟稔的几个音节，仿佛一句在世间流传了很久的谚语。曾经有朋友说，日本的三字地名都非常好听，像是神奈川、日暮里、秋叶原等等，我想，轻井泽大概也会被归为此类。
刚来日本的时候便有造访轻井泽的念头，当时看过的一部日剧《四重奏》就是以轻井泽为舞台，觉得这是一个远离尘世烟火的地方。而今真正来到轻井泽，又庆幸当初几度搁浅的旅行计划，也许是在自己已经（或者说快要）变成了尘世烟火的一部分后，才更能欣赏这里的风景吧。
时候是夏末，虽然节气上已经入秋，但夏天的影子还是牢牢盘踞在轻井泽的每一个角落。清晨下在林间的雨在一道耀眼的日光刺破云层之后蒸腾成漫山遍野的新绿，汩汩地汇流成清澈见底的小溪，或者升到半空中团聚成比整座城镇还要厚重的积云。
森林和水源是巨大的载体，反倒是聚落与城镇看起来是点缀性的存在。驱车前往「白糸之泷」的路上，完全恍若置身于一个无人的次元，眼前的景色极具幻惑的魅力，让人屡屡有停车驻足的欲望，像是古时候的客栈食肆为了让行脚的旅人在此停留，而特地在门口撒了一把让牛马舔食的盐。
于是把车停在一条山涧旁边。路边爬满青苔的反光镜，反射出的景色与它的背景融为一体，有种光学迷彩的效果。寂静的森林，阳光在树冠过筛后落下。山涧旁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挂着一颗灼眼的露珠。
白糸之泷附近的商铺里，陈列的人气商品，包装上写着——给留守看家的宠物的奖励。轻井泽是一个对宠物十分友好的观光地，随处可见狗狗给水处，带着宠物出游的人们亦是络绎不绝。想起家里的小猫现在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桀骜不驯的同时，却时刻在渴求着主人的关注和疼爱，和那时候的我们如出一辙。
正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急骤的山雨，仿佛突然倾倒的玻璃杯，洒了半杯水之后又是一片风烟俱净。雨后初霁的浅间山显露出两座主峰，形似一尊仰天而卧的佛首。望向浅间山时，恍然觉得天地犹如一座巨大的遗迹，千百年来光阴似恒河的流沙般漫过无数个拈花一笑的刹那。
浅间山爆发时留下了火山熔岩的奇景，大片大片漆黑的火山岩如犬牙差互，凄怆的境地中，朱红色的佛教的建筑兴建于其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末世纪景象。想起我曾经从初中写到高中的那部小说，眼前的景象很像当时在脑海中臆想的故事场景。想起初三毕业的暑假里，每一个浮想联翩的午夜。
火山熔岩的缝隙中，长着会发光的苔藓植物。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探进去看，新奇过后又像一个无聊的大人一样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好吧，其实小孩子也只不过没有手机而已。
轻井泽有名的高山教堂，但它其实并不在海拔很高的位置，甚至也不在远离尘世的位置，它就坐落在尘世烟火里。
来参观的人很多，来这里举办婚礼的人也不少，这座教堂之所以闻名遐迩，应该也正是因为见证了尘世的幸福吧。我突然想知道，那么来这里忏悔的人，会有多少呢？
走过石头堆砌的甬道，绿荫掩映着嘶哑的蝉鸣。人们牵着手，或是三三两两地同行，也许天黑以后，会有几个孤独的身影。教堂里原木雕刻的十字架，摊开的圣经和透着光泽的圣杯，呈现出油画般的质感。
从天而降的光芒，和瞳孔接触的时候，一瞬间的刺痛如启示录终于应验。
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杂念，人世间的欢笑与泪水，夏天正从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角落，在不经意之间，在神的无声的注视下，悄悄地离开了。
「神创造季节的时候，一定是先用雪花和冰凌勾勒出了冬天的样子，然后调整火候，把秋天也造了出来，接着撒了一把花瓣，春天也就有了，最后把全部的力量都用上，于是夏天便如凤凰涅槃一样诞生。」
年少的他看着快要贴到城市边缘的云朵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揣测着云端之上造物主的用意，想象着云层背后神秘主义的存在。
赴汤蹈火万般流连后，愈发难自拔于世界之大。十年后，站在长野的天空下，起风声、走云声，还有红色的蜻蜓振翅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只逆流而上的飞鸟收拢了翅膀，停在了最后的夏天。
把夏天系在鞋带上然后轰轰烈烈地向前跑。这句年少时的誓言，成年以后却以另外一种形式，铺成了一条无法逃脱的轨道。
泪如雨下过后，夕阳渐近尾声。回过头的时候，背后还是那个循环往复，生生流转，永恒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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