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游记 | 哥本哈根晨昏线

步入机舱的那一刻，飞机上的空乘人员用幽蓝色的眼珠子对我展现了一个冷静又职业微笑，这个微笑却仿佛把我满身的日本气味一下子全都化开。同伴提醒我说：上了飞机之后就是另一个新的世界了。

北欧航空的飞机，机舱里很多沉默的欧洲人。从日本成田机场起飞，穿越北极圈，然后到达丹麦的首都哥本哈根凯斯楚普机场。这是一场不会天黑的旅程，像是在跑步机上踩着白昼的履带飞奔了11个小时。大概飞到半途的时候，我打开遮光板，发现舷窗上结起了细碎的霜花，座椅前的显示屏提醒说现在机舱外空气温度为零下36度。透过云层往下看，西伯利亚冰封的原野间河流交错，像一道道被缝合的伤口。

11个小时逃离晨昏线的旅程，飞越莽莽雪原，终于到达童话的世界。

哥本哈根和东京有7个小时时差，所以在车站里帅到惊人的金发志愿者小哥的帮助下买好车票后，我们把自己塞进一节开往市区的车厢，奄奄一息地接受来自哥本哈根午后阳光的接待。

这是我第一个踏访的欧洲城市，和之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不一样。我问了在北欧留学的朋友两个问题：1、这里怎么都不查票的？2、这里怎么都不用英文报一下站名的？？

她的回答：1、查的，但是是抽查，如果逃票被抓到的话罚款720克朗（770人民币）。2、不仅不用英文报站名，而且丹麦语里很多字母不发音，边听边对着丹麦语也未必看得出来，就是这么凶残……

其实我一直觉得北欧的语言就像是把脑袋按在键盘上滚一圈打出来的一样（就像欧美人觉得中文是拿方便面面饼沾着印泥盖出来的一样）。而36克朗的车程只开了十多分钟就结束了，车站完全是开放的，没有剪票口更没有安检，鸽子都能自由自在地进进出出，扑棱出一阵热闹来。难过的是没有碰到查票的人，就像好不容易来上一次课老师却不点名一样。

市区里人并不多，再加上阴天的缘故，缺少了一点生气。但镇定的建筑物与骑车或步行的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巧妙的默契的平衡。我一直觉得北欧人的生活状态令人向往，有别于聪明机警的中国人，野心勃勃的美国人，或者埋头苦干的日本人。他们在这片冰冷的海域里活得闲适又冷静。

哥本哈根是还是自行车之城，曾经去过台北，觉得那里的蝗虫过境般的机车大军十分震撼，然而在这里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可能毕竟这座城市的人口只有一百多万，而自行车也比机车环保一些。

晨昏线终于在我们安顿好之后追到了哥本哈根，黄昏的天空突然被染成粉红色，城市变成了一个精致的梦境。市政广场上一位歌手抱着吉他，正在演唱Elton John的成名曲Your Song，他的歌声融进了城市的白噪音里。

第二天一早，被生物钟叫醒后，首个造访的景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Tietgen土楼学生宿舍。这座由丹麦建筑师Lundgaard和Traneberg Arkitekter一起设计的圆形建筑物，灵感来自中国的客家土楼。曾获得过包括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国际奖在内的许多奖项。整个宿舍有7层楼360间房间，包括餐厅、自习室、停车场、洗衣室和厨房等。

没有什么门禁，但也没有什么游客。可能是因为真的太早了，宿舍外边的草坪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被蒸发的露水，可那种让人疯狂羡慕的磁场却在这一片安详中分毫不减：草坪上有吊床，有烧烤架，肥美的鸭子在水塘里游来游去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当我举着手机疯狂拍照的时候，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生从我身旁走过，say了个hi后朝着宿舍走去，推着一辆婴儿车……

其实北欧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单身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差不多47.4%的丹麦人都是独居状态。但是还是有人可以如此任性地推着婴儿车边上学边带娃。好吧，我选择被这种想生就刻不容缓地生，不想生就雷打不动地不生的人生态度酷晕。我想其实应该是受益于这里高水平社会福利的缘故吧。

第二位把我酷晕的北欧人士是一位身穿白色洋装拎着红色小包，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当我们费劲地登上救世主教堂的塔顶，面色苍白双股战战的时候，听到其他游客发出的赞叹和尖叫而胆战心惊的时候，这位老太太脸上焕发着少女般的容光，绝世独立地迎风招展着。这座高耸的教堂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样貌，到达观景层之后阶梯仍然沿着尖尖的塔顶继续向上延伸。

从塔顶望去，丹麦的首都哥本哈根，和亚洲都市的CBD大相径庭的是，城市里没有拔地而起的写字楼，那些最高的建筑大多都是教堂的钟楼，于是每到整点的时候，悠扬的钟声就会回荡在城市上空。

不过再走几步，风景就大不一样。位于哥本哈根的东面的克里斯蒂安尼亚自由城，是一块自我宣称自治，实行无政府主义的区域。居民大多为嬉皮、自由艺术家、草根运动人士、摇滚乐手等自由派风格强烈的居民。这里杂草丛生，墙上布满了张牙舞爪的涂鸦，有人说它是童话世界里的一个噩梦。自由城不承认其为欧盟领土，因此出口的标语为“You are now entering the EU”。

到访的时候正好有警察来这里捉人，围观的人群和愤怒的呐喊让这里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不安。于是我匆匆拍几张照之后就赶紧撤走。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想起，据说自由城里会弥漫着一股大那什么的味道，刚刚都忘记仔细闻一闻了。不过我此刻好像并没有很嗨。

在新港用了午餐，北欧人最爱的open sandwich，但其实我有点不能理解，拿了块硬到能洗碗的吐司，上面放点好看的蔬菜海鲜蛋，拍了照片然后呢？不需要盖上另一块硬到能刷锅的吐司吗？是拿着刀叉料归料皮归皮地吃的吗请问？

好在新港真的太美，据说是大航海时代里怕船员们离岸太久，回来后记不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于是把房子都漆成温暖的配色。真的美不胜收，倒映在水中的模样好似一幅明丽的油画。

不过那位同学告诉我：北欧就是这么个短暂旅游美不胜收，长期居住令人跳楼的地方。

正午时分，太阳高度角还是很低，打在阿美琳堡王宫广场上，塑像的影子被拉得又长又宽。我们匆匆穿过，没什么兴趣和卫兵合照，而那个传说中的换岗仪式一天也才一次。广场的西侧是壮观的腓特烈教堂，推开门之后可以免费进去参观。

腓特烈教堂是一座无论外观还是内部都无比华丽的教堂。圆形的天花板上绘满宗教画，许多粉红色的花束悬浮在半空中。教堂很安静，里边多是慕名前来观光的游客，但基本上都挤在后排，很少有人会坐到十字架的跟前去，可能是不敢吧我猜，出于对宗教和神的敬畏。但我发现坐在后排的那些人里有一位包着头巾的穆斯林女性，或许是和同伴一起来的。

我突然想到在自由城以及城市的各个角落看到的一个城堡图案的标志，觉得上面的星星月亮很谜，一路上还在猜测其神秘的宗教象征意义，后来同学告诉我这只不过是哥本哈根市政的logo罢了。

在去往城市地标——小美人鱼的必经之路上，造访了卡斯特雷特城堡。这是一座防御工事建筑，在地图上呈现神奇的五角星形状，很像北海道函馆的五棱郭公园。红色的建筑十分好看，我在这里拍了好多照片。更有趣的是碰到一群女生（不是中国人）在摇出口处种植的苹果树，树上的苹果已经成熟，晒得通红，掉下来之后滚落在地上，这些女生捡起来擦擦就往嘴里塞。被我们看到之后她们大方地分了两个苹果给我，我去卫生间洗干净以后咬了一口，差点儿没把牙齿酸掉，又不敢随处乱丢，于是扔在路边用树叶盖住（……）。

哥本哈根是安徒生童话的诞生地。我还记得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姐姐在读大学，她给我买的第一本书就是《安徒生童话》，那时候我总缠着妈妈给我讲，然后去幼儿园里复述给其他小朋友听。但我隐约记得其中《海的女儿》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篇。

小美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能和自己结成伴侣，用自己美丽的歌喉换来一双每走一步都和刀割一样痛苦的双腿。不仅对这种卑微的牺牲和凄美的爱情不解，自小爱抬杠的我在想，腿脚不灵便结婚以后怎么做家务呢？后来我才想通，王子的妻子可能不需要做家务。

小美人鱼的雕像就位于哥本哈根北部一个很简单的公园的岸边的水里的一块石头上，尺寸也小小的，铜铸的身体已经在蓝色的海风里打磨了很久很久。附近有个卖冰淇淋的小车，于是许多人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边吃着冰淇淋，一遍看看小美人鱼的雕像，但是她并不惹眼，看过几眼之后，人们便会把头转到别的地方去。也有和她合照的，以十分亲近的距离，配以愉快的笑或欣喜的pose，将这个落寞的小小的身影存进相机的储存卡或者手机的相册里。